《重回長江的麋鹿》:記錄物種興衰背后的家國故事
近日,在央視紀錄頻道播出的《重回長江的麋鹿》,在網絡上引來動物紀錄片愛好者的廣泛關注。這部由湖北廣播電視臺歷時4年跟蹤拍攝的野生動物紀錄片,以個體故事為敘事線索,以種群命運為歷史背景,一明一暗,以小見大,縱橫交織,以物種故事見證國運興衰、抒發(fā)家國情懷。
麋鹿,是與大熊貓一樣古老而珍稀的中國特有物種,它歷史滄桑,命運坎坷。紀錄片《重回長江的麋鹿》講述的是麋鹿重回原生地的故事,從時間和空間兩個維度,展現(xiàn)了麋鹿的個體命運和種群歷史。一方面,紀錄片以時間為敘事縱軸,跨越麋鹿從近代到現(xiàn)代,從瀕臨滅絕到重獲生機、從人工豢養(yǎng)到恢復野性、回到故土的全過程,它一度在國內消失,長期在國外流浪,1985年回歸祖國,1991年重回湖北長江故地;另一方面,以空間為敘事橫線,有機連接湖北與全國、全球以及人與自然的關系。“國家興則麋鹿興”,在黨和政府的精心呵護下,30年間增長36倍,從64頭發(fā)展到2300多頭,成長為全球最大的野生麋鹿種群。
“個體回家”與“種群回歸”,兩個故事的高度統(tǒng)一
《重回長江的麋鹿》通過追蹤一只流浪小鹿“團圓”的成長與回歸野生族群的故事,為我們娓娓講述了一個珍稀物種的命運興衰,還有故事背后的家國情懷。
麋鹿,其臉像馬、角像鹿、蹄像牛、尾像驢,又稱“四不像”,其歷史可追溯至西周,在上古傳說中被視為瑞獸,留下不少神秘的蹤跡,或在《山海經》中被稱為“玃如”,或在《封神演義》中為姜子牙坐騎“四不像”,亦常為皇家所豢養(yǎng),如《孟子》中所述:“孟子見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顧鴻雁麋鹿曰:‘賢者亦樂此乎?’”
據考古學研究,麋鹿之蹤跡曾經遍布華夏之地,在詩詞中我們也不難看到它們的身影。如屈原《九歌·湘夫人》中即有“麋何食兮庭中?”之語,李白詩云“各守麋鹿志,恥隨龍虎爭”,東坡亦有“聊為山水行,遂此麋鹿性”的感嘆。麋鹿在傳統(tǒng)文化中是自然之心的象征,自守山林之志,而不與世俗相爭。古人在麋鹿身上投射了種種高潔的愿望,也正與麋鹿本身溫馴的天性相關。
然而,就是這樣一種和善的動物,卻遭遇了瀕臨滅亡的劫難。隨著人類的發(fā)展,環(huán)境的影響,麋鹿數(shù)量不斷減少,后成為皇家獨有的苑囿動物。1865年,法國傳教士大衛(wèi)神父(Pere Armand David)在北京南郊的南海子皇家獵苑看到被豢養(yǎng)的麋鹿,這種稀有的動物引起他強烈的興趣,不久,他將自己的發(fā)現(xiàn)整理為論文公諸于世,麋鹿由此被命名為大衛(wèi)鹿(Elaphurus davidianus),很快吸引了世界的目光。晚清時期,麋鹿一批批流向海外。
1894年,永定河泛濫成災,洪水沖塌獵苑圍墻,包括麋鹿在內的許多動物成為饑民的食物。1900年,八國聯(lián)軍路過皇家獵苑,國內僅剩的麋鹿被洗劫,至此,中國這一特有的物種在國內消失。
在戰(zhàn)火的硝煙中,那時的人們無力關心麋鹿如何在顛簸的運輸途中倉皇失措,又是如何離開熟悉的水土而孤獨死去。據文獻記載,那些被豢養(yǎng)在歐洲各大動物園中的麋鹿,很難適應環(huán)境,即使勉力生存下來,也很少繁殖,種群再次瀕臨滅絕的危機。后來,一位對鹿科動物情有獨鐘的動物學家、英國十一世貝福德公爵從各種渠道重金購買全球僅剩的18頭麋鹿,全部放養(yǎng)到烏邦寺莊園(Woburn Abbey)內,麋鹿這一物種才得以保存下來。
流落海外意味著命運的漂泊,也為這個多災多難的種群留下一線生機。即使在兩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麋鹿在烏邦寺也在不斷繁殖,并贈予各大動物園擴散。1956年春,倫敦動物學會選出兩對麋鹿贈與中國動物學會,飼養(yǎng)在北京動物園里。時隔半個世紀,麋鹿重返故土。然而,麋鹿不能適應動物園環(huán)境,也未能很好繁衍。直到1985年,中英兩國簽訂《麋鹿重引進中國協(xié)議》,22頭麋鹿從英國烏邦寺運抵北京南海子,回到它在中國最后消失的地方,開始規(guī)模繁衍。1993年,麋鹿重回長江中游的原生地,在其祖祖輩輩生活的棲息地自然生長,這一種群才開始重煥生機,并在短短30年間,發(fā)展壯大成全球最大的野生麋鹿種群。
從海外回到中國、回到故土的麋鹿依舊要通過層層考驗,才能真正完成種群的復興,《重回長江的麋鹿》講述的正是這樣一個“回歸”的故事。
從小流浪的小麋鹿“團圓”在人類的呵護下長大,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最終要回歸自己的野生大家庭。然而,對于人類的依戀,與同類的陌生,此刻都成了她回歸野生家族的障礙,而如何克服這些困難,則是本片給出的最大懸念。紀錄片以“團圓回家”為依托,將麋鹿這一種群歷經坎坷的歷史命運娓娓道來,實現(xiàn)了“個體回家”與“種群回歸”兩個故事的高度統(tǒng)一,正如節(jié)目所述:“這是一個流落在外的孤兒回歸家族的故事,也是一個瀕臨滅絕的物種重煥生機的故事”。
用人格傳播塑造故事主角,構建人與自然生命共同體
野生動物紀錄片要講好故事,首先得要有故事的主角,無人出鏡的動物紀錄片,主角一般就是動物。那么,怎么講動物的故事最容易為人類觀眾所接受呢?近百年來,無數(shù)創(chuàng)作者的反復探索表明:用“擬人化”的手法賦予動物以人格,包括人類的角色、情感、習性,讓觀眾易于理解、產生共情,是一種有效的傳播策略。
《重回長江的麋鹿》中,小麋鹿“團圓”經過“擬人化”處理,母鹿回歸野生種群的故事,就成了“麋鹿姑娘回歸家族尋找另一半”的故事,一個經歷獨特的“待嫁姑娘”的主角形象,也就呼之欲出。
野生動物回歸種群是一個漫長的自然過程,如何讓這個枯燥的過程變得有趣呢?創(chuàng)作者首先通過生動的畫面,來展示它們與人類相似的一些生活習性,比如覓食、群居、求偶、家庭等;接著通過“擬人化”的解說來賦予它們以人格,把它們描述成人類社會中的角色,有如同人類一樣的行為和情感。解說詞寫道:“進入春季,一向活潑好動的“團圓”,開始焦躁不安,“團圓”是個4歲的麋鹿姑娘,相當于人類的二十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可依然孤身一人。”把動物影像與人類情感和價值觀念相疊加,不僅能讓觀眾聯(lián)想起人類的性格特征甚至親身經歷,而且更容易產生強烈的“共情心”和“代入感”,接下來,對于“團圓的婚事”將如何展開,觀眾也就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與期待。
動物的“擬人化”不僅是在為敘事服務,更多的時候是為了打開一扇人類與動物之間的情感通道。動物紀錄片不是為了獵奇,更不是為了單純的感官刺激,它需要拍攝者對自然的熱愛和了解,懂得敬畏生命。國際自然電視節(jié)組織主席帕薩·薩拉斯曾說:“自然類影片絕不只是動物、鳥、樹和昆蟲的近鏡頭、非常近的鏡頭和放大的鏡頭,還要有被稱為自然精神的東西?!彼^自然精神就是指對自然的熱愛,在拍攝過程中把愛的感情和思想灌注到作品中去。
《重回長江的麋鹿》先后跟蹤拍攝4年,沒有一顆愛心,沒有對自然界持久的關注,是不可能拍出這樣優(yōu)秀作品的。在節(jié)目中,拍攝者以豐富的情感和敏銳的感覺,將對麋鹿發(fā)自內心的人文關懷,投射到一個與人類息息相關又經常被忽略的世界,在平凡而普通的動物世界中發(fā)現(xiàn)了生命的力量和美好,從而表達了對自然的謳歌和對生命的敬畏。
“歲月與俱深,麋鹿相為友”。種群的命運,從來就不是詩人筆下的歲月靜好。在戰(zhàn)火紛飛與顛簸流離中歷經重重劫難,麋鹿以其頑強的生命博得一線生機,最終,向死而生的麋鹿,不再是被圈養(yǎng)在苑囿之中的皇權圖騰,而是奔跑在荒野之間的自然生命?!皣遗d,麋鹿興”,這是麋鹿百年坎坷命運的生動寫照。以歷史之眼,觀自然之事,以人文之心,懷家國之情,這正是紀錄片《重回長江的麋鹿》的初心所在。
(作者:榮建華,系武漢紡織大學教授;常心睿,系復旦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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