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尚書》學傳播與流變
作者:陳良中(重慶師范大學教授)
作為中華民族的元典之一,《尚書》不僅在建構中華民族精神層面有重要價值,其在東亞文化圈的重要作用亦不容忽視。近代以來,中西文化交流碰撞,《尚書》流入西方世界,成為西方了解中國文化的重要管道。
《尚書》東傳與東亞文化圈的建構
作為中國文化的核心要素的《四書》《五經(jīng)》形塑著中華民族的價值體系,也塑造著一個民族的影響力。蘊含著豐富治國理政思想的《尚書》及由其闡釋史建構起來的理論深刻地影響著中國政治、文化、教育等,其早期傳播對東亞文化圈的形成具有重要意義?!渡袝窎|傳由百濟入日本,漢籍傳入朝鮮半島約在漢代,而由半島傳入日本約在公元6世紀初。秦代南傳入南越,作為其文化載體的典籍與內地相同。
韓國成均館大學編纂的《韓國經(jīng)學資料集成》是了解中國經(jīng)典對朝鮮半島文化影響的重要史料,該叢書匯集了14世紀至19世紀中期朝鮮半島的經(jīng)學文獻,《尚書》文獻有22冊,與中國同期《尚書》學同調異趣,朝鮮半島《尚書》學思想上宗蔡沈《書集傳》,承宋明理學理路,討論天理人欲之辨、心性論、道統(tǒng)等問題。方法上,承宋以來辨?zhèn)温窂?,重視《尚書》辨?zhèn)尾⑷〉昧素S碩成果。內容上,多《洪范》著述、科舉用《尚書》義擬題著作及《堯典》“期三百”的天算著作,這與箕子入朝的古史、科舉取士及西方天算知識傳入相關。近現(xiàn)代以來,以經(jīng)典為核心的儒家文化遭受質疑否定,半島專門研究《尚書》的學者很少。
《尚書》在日本的傳播,文本上最早是鄭玄注本,由百濟傳入,今已不存。平安時代以來,日本以習偽孔安國《尚書傳》為主,亦有很多唐隸古定寫本,對《尚書》文字研究有重要價值。14世紀,清原良賢引入蔡沈《書集傳》。研究方法上,日本早期接受《尚書》的方式主要是傳抄、訓點、授讀,至平安至室町時期逐漸形成中原氏家、藤原氏家、清原氏家等傳經(jīng)世家,各有秘說,主漢學訓詁章句路徑。十四世紀,《書集傳》引入,開漢宋兼采新風。十七世紀,伊藤仁齋、荻生徂徠漸重漢唐經(jīng)學,考辨之學興起,山井鼎《尚書古文考》考訂了《尚書》誤字誤句,伊藤仁齋有《古文尚書》疑辨之偽等。19世紀,西學涌入,日本《尚書》經(jīng)學性質漸漸淡化,而成為了歷史學、哲學、語言學、文史考辨、文獻書志等人文學科研究的史料,林泰輔《周公及其年代》開啟《尚書》為史料的先河,平崗武夫《經(jīng)書的成立》闡述了《尚書》作為中國文化樞紐的地位,松本雅明《春秋戰(zhàn)國時期〈尚書〉之展開》討論了《尚書》學變遷,加藤虎之亮《皇道所見之書經(jīng)》、中江丑吉《中國古代的政治思想》等借《尚書》尋繹中國古代思想。但對《尚書》經(jīng)文的注解和譯讀仍是日本學界研究重點。在傳播上,《尚書》在日本有由宮廷、寺院壟斷走向民間的歷程。
儒家典籍公元前3世紀傳入南越,趙佗“以《詩》《書》而化訓國俗”。東漢末年,交趾太守士燮通《尚書》大義。六朝時,南下交州避難士人許慈、程秉皆通《尚書》。仿唐宋科舉,李朝于1075年開科取士,其后陳朝取士大略與宋元經(jīng)義取士同。黎朝于1467年設五經(jīng)博士,國子監(jiān)生“專治《詩》《書》者多”。阮朝時,《四書》《五經(jīng)》成為了士人的基本讀物。今存有黎貴惇著《書經(jīng)衍義》,摘《尚書》各篇關鍵處略加解說。以《尚書》為代表的《五經(jīng)》在東南亞的傳播及影響尚待深入研究。
東亞文化圈王朝時代,《尚書》是國家教育的核心內容,人才選拔的依托,主流意識的重要構成,其學術流變與作為東亞核心的中國基本一致。在闡釋路徑上,由漢學、宋學到考據(jù)之學,經(jīng)典的闡釋成為一種民族文化建構、價值塑造的資源,由此形成共同文化認同。西方學術方法融入的近代,作為經(jīng)學文獻的《尚書》成了中國歷史、文化、語言學等人文學科研究的史料,傳播方式上由國家教育轉為個人研究愛好,影響力急劇下降。
《尚書》西傳與中西方文化的交流
經(jīng)典作為一個民族的文化載體,文化的交流需要借助其傳譯和闡釋。西方傳教士的到來,開啟了中國文化西傳的歷史,作為承載中國文化精神的《五經(jīng)》開始與西方文化碰撞交流。
法國傳教士在《尚書》西傳中用功頗多,明代天啟六年(1626年),法國耶穌會士金尼閣將《五經(jīng)》譯成拉丁文刊于杭州,成為中國最早刊印的西文譯本??滴醭瑐鹘淌狂R若瑟著《經(jīng)傳議論》,其中選譯有《尚書》。1770年法國漢學家宋君榮據(jù)滿文《尚書正義》翻譯成法文,又著《〈書經(jīng)〉中的天文學》,開啟《尚書》專題研究。法國傳教士蔣友仁譯《尚書》為拉丁文,傳教士顧賽芬譯《書經(jīng)》為拉丁語和法語。
英語世界,1840年,以美國傳教士文惠廉選譯《尚書》為開端,1846年,英國學者梅赫斯特翻譯《書經(jīng)》,提出了殷商遺民東逃美洲建立了墨西哥的觀點。1846年麥都思以漢英混排、直譯加注方式完成了第一個全譯本《書經(jīng)》,1849年美國傳教士裨治文又英譯《尚書》,最有影響的是1865年王韜幫助英國漢學家理雅各完成的《書經(jīng)》譯作,中英學者的合作使傳譯質量有了很好保障。理雅各英譯了儒道重要典籍,為將中國文化系統(tǒng)傳遞到西方作出重要貢獻。1904年英國漢學家歐德有《尚書》譯本,1950年瑞典漢學家高本漢有《書經(jīng)譯注》。
俄羅斯?jié)h學家西韋洛夫分別于1822年和1841年推出了《尚書》俄語譯本。2014年,俄羅斯科學院遠東研究所推出《尚書》俄文全譯本,吸收了不少《尚書》研究的當代成果。
《尚書》在西方傳播由文本譯介到思想文化研究,經(jīng)書成為西方了解研究中國文化的重要管道。中國文化在西方的接納有一個變化過程,17、18世紀的歐洲對剛傳入的中國文化充滿熱愛,卷起過一場中國熱。但在應對西方工業(yè)文明失敗的19世紀,中國文化價值在西方受到批判,二戰(zhàn)之后西方又重新審視中國文化的價值。漢籍在西方的傳譯,內容上由經(jīng)、子轉向史、集,并向現(xiàn)當代作品拓展;思想上由基督教經(jīng)院哲學闡釋的誤解到對中國文化的真切理解;傳譯隊伍上,由以傳教士、外交官為主體逐漸轉向漢學家、海外華人、職業(yè)翻譯家。
《尚書》作為中國上古史和治道之書,曾經(jīng)深刻地影響著東亞文化。在東學西傳過程中,是西方了解研究中國的重要文獻。今天,這些民族元典有效的傳播和對其價值的深度發(fā)掘,是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和建構大國氣象人文社會科學的重要方式,推進以文化價值多元化為根柢的世界多極化建構。有意識地選擇構成中國文化核心價值的經(jīng)典系統(tǒng)、組織專家學者加以傳譯,應當成為“講好中國故事”的重要手段。翻譯界與經(jīng)典研究專家、經(jīng)典研究專家與漢學家應當很好合作,推介高質量成果,在世界格局中建構中國文化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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