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人物丨小沈陽:用一夜起飛,用15年學會降落
中新網(wǎng)北京3月19日電(記者 趙一凡 任思雨)“又賣沒了!”和很多沒搶到票的網(wǎng)友預測的一樣,小沈陽演唱會哈爾濱站的票很快售罄了。不過,如果把時間回調一個多月,這個結果可能沒人會相信。那時的網(wǎng)友也從沒想過,小沈陽會再次穿著裙子闖進大家的視線里。
2009年的春晚,小沈陽穿著跑偏的蘇格蘭裙褲飄上舞臺,“眼睛一閉一睜”的功夫兒就紅遍了全國。這次,他在自己人生第一場演唱會的舞臺上穿著黑色馬面裙,在演唱會市場復蘇這兩年,成為了一匹真正的“黑馬”。
現(xiàn)場的片段瞬間刷屏,很多人在刷到某條碎片后,立刻開始搜索,“拼拼湊湊看完了一場震撼的演唱會”。很多人驚訝于他們看到了一個從未見過的“新小沈陽”,同時更多路人在好奇,這么多年沒見,那個“飄兒飄兒”的小沈陽去哪兒了?
面對這個提問,小沈陽說自己和大眾失聯(lián)的這些年“一直在沉淀”。這場空降一樣的演唱會,他足足等了15年。
飄和沉是他人生中的兩個關鍵詞。那些不被大家了解的、俯仰之間的風景,成了15年后小沈陽演唱會的養(yǎng)分。這次巡演本身就是一個答案,它回答了大眾的疑問,解構了小沈陽如何趟過那些浮沉之間的人生。
起高了
這次演唱會的主題是“我不!是歌手”,斜在中間的感嘆號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這是不是一種否認或者反抗?
接到這個提問,小沈陽淺淺笑了一下,“沒那么復雜”。他說最開始其實想叫“哼!我不是歌手”,“哼”源自他多年前在春晚的標志性語氣。但考慮再三覺得這個字落在紙面上不太好,就改成了現(xiàn)在的版本。
他也還沒覺得自己可以算得上歌手,從專業(yè)角度上講,他沒有受到過很系統(tǒng)的歌手培訓,最多只能算是跨界唱歌,“我其實是唱戲曲的,唱東北的民間二人轉。”
在大家還不認識小沈陽的那些日夜,他就一直在唱,在東北二人轉的舞臺上唱。
那時候,一切為了生計。家里窮,小沈陽書只讀了不到六年,身為二人轉演員的父母想為孩子計深遠,能想到的路也只有二人轉。
這條路從開頭就崎嶇。15歲的小沈陽去鐵嶺劇團辦的培訓班學習,家里連1000塊學費都湊不出來,他拿著700塊,憑著一副好嗓子打動老師,才留下來。
和其他在農村的二人轉演員一樣,十幾歲的小沈陽對舞臺的敬畏,更多可能源自于對生存的敬畏。白手起家,只能往前,每天一睜眼看到的,就是舞臺。
后來,一些改變讓他不一樣了。一個是沈春陽的出現(xiàn),他們相識時一個16歲一個19歲,倆人是舞臺上的搭檔。一次演出前,沈春陽提出不再做搭檔,拆伙。結果那次演出最后一場戲《樓臺會》,倆人哭得唱不出詞,最后決定不分開了,處對象試試。然后,沈春陽給了小沈陽一個家,把日子過好成為了兩個人共同的,最簡單的愿望。
還有一個和其他演員的不同,小沈陽是唯一一個敢在夜場唱流行歌曲的二人轉演員。
十一二歲的時候,小沈陽跟著媽媽在地里干活,背景音樂是老屋窗臺上,舊錄音機里放著的二人轉。有一天,錄音機里傳出了鄭智化的歌聲,《水手》。小沈陽心里一顫,“這是歌嗎?”從那時開始,他對流行音樂一見鐘情。
那時候磁帶很貴,買不起只能借,他拼拼湊湊地聽了香港四大天王,《吻別》和《忘情水》,《新白娘子傳奇》的主題曲《千年等一回》,從《同桌的你》聽到《纖夫的愛》。
妻子沈春陽懷孕前后那幾年,刀郎的音樂橫空出世,阿寶靠一把好唱腔拿了獎。缺少舞臺搭檔的小沈陽就開始認真模仿他們唱歌,大夏天里把窗戶關嚴窗簾拉上,悶著汗在屋里用一臺破電腦和喊麥用的小麥克風循環(huán)練習,越唱二人轉味兒越少,越練嗓子越亮。
直到2009年春晚的《不差錢》里,小沈陽用一首“起高了”的《山丹丹花開紅艷艷》驚艷四座,一炮而紅。但“起高了”三個字,某種意義上成了小沈陽之后幾年的人生隱喻。
其實上臺前,師傅趙本山已經(jīng)跟他說過,“這回要大火了。”但那一晚,如此多的關注、名聲與流量席卷而來,對一個只想把日子過好的普通人來說,就是一場風暴。
一切都不一樣了。小沈陽熟悉的是舞臺上的林林總總,而人紅之后要面臨的那些東西,往往都在舞臺之外。
正月十七,小沈陽回到熟悉的劉老根大舞臺演出,一樣的行頭一樣的調調,開票后瞬間售罄,走廊上還加了十幾個座,一個座300塊錢。每天出門都會被各種人團團圍住,逼得他買了一輛車來代步。選秀節(jié)目里甚至開始出現(xiàn)海量的“山寨版小沈陽”,模仿他的模仿……
觀眾們不斷期待、催促著,等他帶來更好笑的演出。
對未來沒有任何規(guī)劃的小沈陽,只能依靠此前在二人轉舞臺上養(yǎng)成的本能行動,“觀眾想要什么我就給什么”。
小沈陽只記得那個當下的感受:自己好像飄了,做人可以更得意一些了,生活好過一些了,辦事兒也方便多了。他就像一顆氣球,突然被《不差錢》吹了足足一口氣,氣一停,他在空中東飄西蕩,沒有方向。
向下的風景
在高空飄浮的那些年,小沈陽并沒有從自己的“紅”里獲得很多安定感。
《不差錢》后的那幾年,小沈陽成了晚會的??停约旱难莩鲈谌珖不亓?00多場,在三年內拍了19部戲,“幾乎沒有一天停下來過”。他更沒有時間去思考自己未來的路在哪,演出的消耗也讓他的精神與體力雙雙透支,那顆氣球漸漸癟下來,需要再來一口氣補充進來。
遺憾的是,不會再有那一口氣了。這次巡演的宣傳片里,2024年的小沈陽穿越遇見了2009年的自己,親口告訴他:《不差錢》就是你最好笑的作品了。
人在高空會成為焦點,但空氣稀薄讓人頭昏;向下的過程里,失重感讓人無所適從,而風的托舉和俯瞰到的風景,令人安心,讓人成長。意識到這一點的那個時刻,或許就是小沈陽沉淀的開始。
首先接住他的,是那個曾經(jīng)在二人轉舞臺上的自己。在臺上,每個二人轉演員都要燃燒自己,傾盡一切本領。這讓他明白,“學一門手藝是一門手藝”。
于是,藝多不壓身的小沈陽覺得自己可以放開了試,“我能干什么我就去干什么”。
除了小品和電視劇外,小沈陽登上銀幕,出演了張藝謀的《三槍拍案驚奇》,電影風評褒貶不一,但他唱的主題曲《我只是個傳說》卻常在街頭巷尾響起,令人過耳難忘。
王家衛(wèi)的《一代宗師》里,他飾演的三江水被稱為電影中最大的笑點,實際上卻是成就了一線天“一代宗師”的題眼。
小沈陽在《一代宗師》里飾演讓人會心一笑的三江水。他向張震飾演的一線天拜師,扣住了“一代宗師”的母題。
再后來,他自己嘗試拍電影,執(zhí)導了《猛蟲過江》。在一條充斥質疑彈幕的預告特輯里,他自嘲道,“其實對我自己的質疑,我比任何人都要更多?!?/p>
向下的過程里,稱贊與質疑在耳邊簌簌而過,小沈陽要穿過喧囂,從中尋求方向和降落的方法。好在他的背后,總有一雙沈春陽的手,像風一樣,托舉他,撐住他往前。
拍《猛蟲過江》時,面對鏡頭的采訪,小沈陽永遠是積極坦誠地聊創(chuàng)作談拍攝。但妻子沈春陽記得,小沈陽拍電影時經(jīng)常很晚才回家,她坐在床邊給小沈陽按摩,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因為她看到丈夫枕頭上都是脫落的頭發(fā)。
電影《猛蟲過江》特輯中,首次擔任導演的小沈陽以獨白形式回應爭議。
從1999年相識到2005年結婚,再到往后一起走過的日子,沈春陽覺得自己和小沈陽這么多年來,“好像活成了一個人”。
他們明白彼此的需要,就像對方的另一個人格一樣,在最關鍵的時刻拿出最“得勁兒”的力量。
前不久的一檔脫口秀綜藝里,沈春陽站在小沈陽身旁開玩笑細數(shù),演戲四年,他三次拿下“金掃帚”獎。對于網(wǎng)友的各種評價,他照單全收,“我接受批評,也希望大家也會鼓勵我。努力加油!咱們往后的路上見,鞠躬!”沈春陽隨即轉發(fā)支持,“退步原來是向前!加油!好樣的!”
這次開演唱會,小沈陽也有過遲疑,在大熱的演出市場,他擔心網(wǎng)友們的評價,對自己的表現(xiàn)沒有太大的底氣。直到有一天沈春陽直接問他:“你到底喜歡什么?是喜歡唱歌還是喜歡演戲?”
爆紅的那年,小沈陽在舞臺上展現(xiàn)的唱歌才藝被看到,他也頭一次知道“粉絲”這個概念,粉絲們說他唱歌好聽,他就向大家許諾,要在三十五六歲出一張新專輯。結果因緣際會,這個許諾一推再推,推到四十多歲了,但新專輯和演唱會就像在心底時不時躍動的小火苗,始終沒有放下。
“如果還是唱歌多一點,你就不要唯唯諾諾了,想開你就開,看看你自己到底能不能夠完成、能不能撐下來。”就這樣,“另一個人格”沈春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沈陽不再猶豫。
向下降落的人順著風找到了方向,小沈陽心里的小火苗也找到了燃燒的方法,他要去點燃引線,點燃那個屬于自己的演唱會舞臺。
方向已然清晰,他找到了曾經(jīng)在音樂綜藝里結交過的專業(yè)音樂人郝雷、流水紀等,和一直相信他可以開唱的主辦方一起,只用了半年時間,籌備策劃了這次巡演。
在舞臺降落
負責演唱會企劃宣傳的流水紀記得,團隊第一次正式討論演唱會的創(chuàng)意構思時,小沈陽提出要加入東北二人轉的元素,現(xiàn)場有人提出戲曲和現(xiàn)代演唱會的兼容問題,小沈陽就給大家一遍遍聽傳統(tǒng)的二人轉曲目,邊放邊介紹曲目的由來和演變。
主題“我不!是歌手”的背面,藏著“我為何是我?”的潛臺詞。小沈陽想用這場醞釀了15年的演唱會告訴大家,自己是如何從東北走向全國,又如何一路走到今天。
所以,舞臺上藏著小沈陽的很多小巧思。他把東北的雪帶到了舞臺上,東北是他成長和出發(fā)的地方。歌單里有一些歌曲他一定要放,來自他的偶像張雨生,來自一路支持他唱歌、每次提到版權費就用“兄弟不提這個”輕輕帶過的大哥刀郎,來自給過他力量的趙英俊,來自一路陪伴他降落在舞臺的朋友。
被網(wǎng)友們集體夸贊的馬面裙和蘇格蘭裙的造型,其實是來自沈春陽的創(chuàng)意?!斑x衣服上我媳婦是主導,她對我的衣品了如指掌。”說到這,小沈陽的語氣里帶著難掩的自豪。
這次演唱會的首場選在合肥,并沒有開在小沈陽的東北主場,時間也已經(jīng)是臨近春節(jié)的小年夜。在這種幾乎可以說是“天不時地不利”的情況下,臺上唱歌的人毫無保留,臺下聽歌的人期待已久,這一切迸發(fā)了超越“人和”的力量。
其實第一天唱開場曲《東北的冬》時,小沈陽肉眼可見的緊張,盡管已經(jīng)排練過許多次,在很多可以和大家揮手互動的環(huán)節(jié),他依然緊緊攥著話筒,生怕哪個環(huán)節(jié)一緊張就出錯。
但很快,現(xiàn)場的觀眾們就給了他熱情的回饋。唱到《我的好兄弟》時,沈春陽直接穿著大花襖上臺幫他控場,吆喝大家跟著節(jié)拍左右一起揮舞熒光棒,近萬人的體育館里開始齊聲大合唱。
臺下一晃一晃的熒光棒,就像一道道灼熱的光芒,不斷地“扎”進小沈陽的心里。這種踏實的獲得感,是他從未經(jīng)歷過的。
15年前,他在小品舞臺和全場觀眾玩一個“假扮大明星”的游戲,剛在臺上唱完張雨生的《大?!罚乱幻刖吞M觀眾席假扮忠實粉絲大喊,“你唱得還行,再來一個!”
現(xiàn)在,“陽仔”不再需要臺上臺下跑一趟,他站在屬于自己的演唱會上,一遍遍說著感謝大家買票來看,到了熟悉的《大?!窌r,現(xiàn)場觀眾甚至沒給他留下獨唱的機會。
許多觀眾都注意到,那兩天的小沈陽多次轉身過去擦眼淚,一旁的沈春陽在合唱時也落了淚。每當歌曲結束,沈春陽總是在背后推小沈陽一把,讓他去和觀眾說話。
從二人轉的小劇場起步,兩人再次穩(wěn)穩(wěn)地降落在舞臺上。不過這回,場子變得更大、舞臺更升級了,他們覺得,好像把觀眾們“找回來了”。
“看他們那種開心、坐在里邊那種放松的感覺,我就特別滿足,心里邊那個得勁兒。太好了,我說我又回來了,我又感覺到了觀眾給予我的這些愛、這些回饋,這是我特別大的財富。”
而他們能做的,就是繼續(xù)拿出誠意和努力,把歌用百分之百的勁兒唱出來,“我們倆總說一句話,你得對得起人家花的這份錢來捧你的場?!?/p>
有了第一天的經(jīng)驗和鼓勵,小沈陽很快進入了享受舞臺的節(jié)奏,演唱會第二天,同樣是開場曲《東北的冬》,他上來就開始向觀眾席大喊:合肥的朋友們準備好了嗎?燥起來!
短短兩天,流水紀覺得自己也像在親歷著一場大型真人秀??粗∩蜿栐谟^眾們的陪伴下變得越來越自如,再回頭看“我不!是歌手”這幾個字,好像成為了一種預言:小沈陽確實不是歌手,但他正在愛他的人和粉絲們的幫助下,慢慢成為一個真正的歌手。
首場演唱會結束的第二天,大家相繼離開合肥,流水紀收到小沈陽發(fā)來的消息:“弟弟,咱們的新專輯也要開始好好籌備起來了?!币惶熘螅∩蜿柟傩俗约貉莩獣牡诙?,他選擇回到哈爾濱開唱。這座現(xiàn)在被親切地稱為“爾濱”的東北城市,也因為赤誠與毫無保留,成了很多人旅行的目的地。
那些年,作為演員的小沈陽一直在等,等待真正滿意的作品出現(xiàn)。而現(xiàn)在,作為歌手的小沈陽,已經(jīng)在舞臺之上,走出了第一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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