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白百何又白復(fù)出了？

　　◎韓思琪

　　《我們的婚姻》收官了。收官后，被討論最多的問題之一是：白百何這次有效復(fù)出了嗎？

　　嚴格來說，《我們的婚姻》不是白百何第一部復(fù)出之作了。踩著2019年尾巴上映的電影《親愛的新年好》，她出演遇到職場瓶頸的小白領(lǐng)。2020年有女性獨白劇《聽見她說》，八位面對不同女性困境的女性各領(lǐng)一個話題，其中白百何的單元《失眠人的夢》話題聚焦于“全職主婦”。2021年還有打出“關(guān)注女性獨居安全”牌的《門鎖》。大小屏幕之上都做出了一些嘗試，也慢慢地將自己的戲路與“女性獨立覺醒”捆綁。只是每一次新作上線，仍會被打上“白百何復(fù)出之作”的宣傳標語。

　　這一次《我們的婚姻》也不例外，“38歲白百何的‘復(fù)出之戰(zhàn)’還能打響嗎？”新劇口碑熱度幾何？是否有加持？再一次成為話題的焦點。白百何與她劇中出演的角色沈彗星都處在一種中年危機的緊迫下：曾拿到過一手好牌，女人到中年之后還能打一個漂亮的翻身仗嗎？

　　沈彗星的設(shè)定是一位有野心的全職媽媽重返職場。沈彗星接受過高等教育，有見識有知識有主見有策略，畢業(yè)正準備大展拳腳時因意外懷孕選擇做全職太太。畢業(yè)、求職、生娃，在普通人都“提著腦袋”往前沖的重大人生節(jié)點，她卻突然選擇了另一個方向慢下來——還未接軌，就先脫軌，去做大后方。這一選擇在當代中國的“高速”敘事里代價不可謂不大，彗星如此堅定選擇的理由是，想要給孩子完整、完美的童年。

　　然而問題是，她轉(zhuǎn)身回去做全職太太并不自洽：家庭婦女的價值在自我實現(xiàn)方面，對于接受過更高等教育資源喂養(yǎng)、見過更廣闊天地的沈彗星來說——在她的價值序列中低人一等。沈彗星人生的具象困境是，彗星其實并不享受主婦的職責(zé)和邏輯：生育是握在手里的籌碼之一。她也無法接受以家屬的身份，只能出現(xiàn)在商業(yè)研討會的附屬茶話會上。為此六年后，她決定希望拿回自己失去的，讓脫軌的生活重新步入正軌。于是故事開始了，她身體力行地“奉勸”所有女性應(yīng)回到職場。

　　國產(chǎn)劇市場上，對中年女性的想象通常是三分天下：賢妻良母，普通獨立女白領(lǐng)，女霸總。白百何則是第二類下設(shè)的一只重要類別：“嘴里永遠不缺詞兒的普通高知女性”。十年前《失戀33天》里“小妞”角色黃小仙成就了白百何，伶牙俐齒，無論何時、無論處于怎樣的不利位置嘴上都不能吃虧，犀利毒舌，耿直倔強，嚴肅活潑，這樣的角色也成為了白百何在各式故事里通行的一張名片。所謂的“15秒99個字”，這一次也作為一項技能“繼承”給了沈彗星。

　　甚至于《我們的婚姻》整個故事就開始于白百何與佟大為學(xué)生時代的一場辯論賽，“高知女性回歸家庭算不算浪費”，在辯論賽中持正方立場的她在生活里做出了對方辯手的選擇。整部劇也如同一場觀點、論據(jù)、對照組清晰的大型男女權(quán)辯論賽：一組男主外女主內(nèi)、高學(xué)歷的全職媽媽和在投行工作的老公，二組女主外男主內(nèi)、女強人媽媽和在家?guī)薜娜毎职?，三組同樣女主內(nèi)，但全職太太奉行“把老公當老板”的信條在“上班”。

　　可惜的是，這一次《我們的婚姻》仍未能完美地實現(xiàn)白百何的完美復(fù)出。

　　沈彗星并未像《三十而已》中的顧佳，能在擺道理之前便獲得觀眾全票認同。女導(dǎo)演邵藝輝在微博上談?wù)撚^劇感受時提到，“看豆瓣和彈幕很多人會覺得這個角色招人煩，因為她直接、不留情面不揉沙子不給好臉色，還想要平等要權(quán)力。編劇省去了交代她六年在家?guī)Ш⒆幼黾覄?wù)的情節(jié)，我認為很高效，也沒必要，但這也許是造成了一部分人難以理解她為什么現(xiàn)在會憤怒會無法忍受?！?/p>

　　觀眾的這種不買單，不僅是出于情節(jié)的空白——繁瑣又辛苦的帶孩子做家務(wù)情節(jié)，在情節(jié)設(shè)計的角度會成為她覺醒后要平等要權(quán)力的“蓄力條”，當失望攢夠了，她的離開如何決絕、激進才能是被理解的。更大的問題，還是在于這個角色塑造的“話題化”，她不是一個被生活巨變逼迫著回到職場的“小白”，她在做全職媽媽時便有回到職場的覺悟和野心，這樣卻允許自己六年時間完全空白，沒有合情合理的過渡、安排和準備。

　　此時，編劇借白百何之口發(fā)出的控訴，乍聽解氣、爽、無比正確，但細細思量一下她的邏輯又非常可疑：那么，這代價究竟要誰來替你買單呢？

　　“如果我們兩個之間，有一個人要為家庭多付出，那一定是我?！?/p>

　　“我們兩個之間，如果有一個人能成功，那一定是你?！?/p>

　　“現(xiàn)在的社會對女人的要求越來越高，恨不得你剛生完孩子，就最好能練出馬甲線來，能獨立、熟練帶孩子的同時，最好完成自我提升?！?/p>

　　“社會都進步了，為什么規(guī)則沒改變呢？那也是因為你們這些既得利益者，阻撓變革?！?/p>

　　金句非常多，非常有道理，然而故事的人物邏輯是空對空的，有那么一股通過對立來拉觀眾的票的味兒。劇中角色以沈彗星為代表，也都成為了工具人——成為擺放編劇從社交媒體的口水戰(zhàn)中挖出的“金句”的工具人。

　　《我們的婚姻》中的另外兩位女性角色同樣擰巴。蔣欣飾演的職場女強人，也如她以往熒屏的“用力實干家”形象，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時刻緊繃害怕被人替代。對于這樣一位女高管來說，幫助維持生活大后方的穩(wěn)定與和諧，理應(yīng)是她對生活合伙人價值的重要衡量維度，可是她卻從心底里不認可丈夫全職爸爸的價值。間接又不自覺地，再次傳遞了家務(wù)勞動低人一等的訊號。

　　曹曦文雖然之前能清醒地提出，“把老公當老板”。然而，當編劇需要將劇情推向下一個高潮時，她也成為表演婚姻里受害者的工具人——必須一敗涂地失無可失，代價慘痛才能讓她們有決心走出那扇門，意識到女人人格的獨立需要經(jīng)濟獨立的支持，不工作是不行的。于是，她的“人間清醒”人設(shè)馬上分裂出一個中年“傻白甜”。

　　編劇這樣的撕裂，就在于想搞的噱頭太多，“高學(xué)歷女性舍棄事業(yè)當全職媽媽，家務(wù)勞動不被尊重，孩子教育中父親的缺位，職場性別不平等，打工人反抗加班內(nèi)卷文化……”幾乎是照著熱搜榜去扒話題。然而，人設(shè)拔得很高很吸睛，但并沒有真正去理解家庭主婦最真實的困境、心聲和選擇。

　　畢竟，家庭利益里沒有那么多掀翻桌子的爽和利，婚姻故事里的選擇與時代的“現(xiàn)代化”相映刻，當現(xiàn)代女性不再必須“物理性地嵌套入男方的大家庭”下，夫妻二人共同組成的小家庭里的新矛盾：家務(wù)、育兒、勞動、資源分配，這些現(xiàn)實的議題是嶄新又真實的，爽文與金句固然可以“消費”這些情緒，卻不能承載住這些與我們現(xiàn)實真切相關(guān)不遠不近的“哭聲”。當創(chuàng)作能夠不被話題綁架時，婚戀題材劇才能成為生活真正的解毒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