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需要什么樣的打工文學?
作家塞壬進入東莞的流水線、日結工市場打工,以“他者”視角寫下普通工人的勞作日?!?/strong>
我們需要什么樣的打工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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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前的打工文學作品,大體講述了苦難、超負荷工作、流逝在機臺上的青春……20年過去,我們看待打工文學,需要建立一種現(xiàn)代視角。
生活在有著“世界工廠”之稱的廣東東莞,作家塞壬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抗拒打工文學的?!白鳛橐粋€東莞作家,這是很可惜的。有那么好的資源和環(huán)境,你為什么不去寫?”塞壬追問自己,并用實際行動給出了答案。
2020年、2021年,她隱匿身份,先后花了80多天時間去東莞的流水線、日結工市場打工,寫下了8萬多字的作品。今年春天,這本散文集《無塵車間》由譯林出版社出版。
20年前,當打工文學席卷中國文壇的時候,他們的作品大體講述了苦難、超負荷工作、毫無尊嚴、壓抑,以及看不到希望的人生、流逝在機臺上的青春……這些打工文學皆出自打工作家之手,他們寫著自己的命運,也借由手中的筆改寫了命運。
20年過去,打工文學的關鍵詞依然多是苦難,塞壬對此存疑?!坝刹皇谴蚬ぷ骷业奈襾韺?,恰恰是公允的。對所見之人、之事,因無私心、無偏見,所以我能平靜地寫出它?!比梢蛔忠痪鋵懴缕胀üと说膭谧魅粘!?/p>
一碗干凈的飯
香水、紅指甲、口紅、細高跟鞋都要戒掉,必須素顏,穿普通牛仔褲、襯衫、帆布鞋 ,眼鏡最好換成隱形的,蘋果手機換成1000多元的舊款OPPO手機……2020年春天,當塞壬決定去工廠流水線當一名工人時,朋友給出了建議。
塞壬生活的東莞長安鎮(zhèn),在全國千強鎮(zhèn)榜單中位列前十。在她的筆下,這里除了鎮(zhèn)中心廣場商業(yè)步行街的那條主干道外,星羅棋布的五金模具廠、電子廠、塑膠廠、玩具廠、鞋廠、印刷廠等等,密密麻麻地將城市的縫隙填滿?!?00多萬人口的城鎮(zhèn),那些平??床灰姷娜耍切╇[身在這些神秘廠房里的人,才是這個城市真正的主人?!比蛇@才意識到,自己生活在工業(yè)園區(qū)的包圍之中,也領悟到了何為“東莞制造”。
光學部無塵車間,39336號,是偉達電子廠女工黃紅艷的工號。黃紅艷,是她的原名,作家“塞壬”看似退場。簡陋的宿舍里只有四張鐵架子床,上下鋪;難穿的蛙式連體衣一整套上身后,只有眼睛露在外面;無塵車間的不銹鋼工作臺像莊稼一樣一字排開,防塵燈管將產品器件照得纖毫畢現(xiàn);上廁所需要拿離崗證,15分鐘,超時就算遲到,扣除70元的全勤獎……
但“塞壬”一直都在。她終究不屬于這里,看不慣時直接頂撞拉長(拉,Line,流水線,拉長即線長);文學的觸角一直在,那么多打工文學作品沒有寫清楚的工作環(huán)境,被她觀察、記錄;思考也一直在,勞動兌換金錢,這是不容一絲讓步的尊嚴。
“選擇流水線并不是一種最壞的人生,這是一碗干凈的飯,而且理直氣壯?!比山o予了打工文學“他者”視角。
重返打工生活
打工文學的代表人物鄭小瓊、王十月同在東莞成長起來,曾經的流水線工人早已實現(xiàn)了身份躍升,在省級文學期刊擔任著領導職務。塞壬與他們再熟悉不過。
塞壬的家鄉(xiāng)在工業(yè)重鎮(zhèn)湖北黃石,高中畢業(yè)后進了當?shù)貒幸变搹S做工人。2000年南下,2004年到深圳,那個時候網(wǎng)絡正流行文學BBS,她開始碼字。慢慢地,寫作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2008年,塞壬憑散文集《下落不明的生活》獲華語文學傳媒大獎“最具潛力新人獎”,這是該獎項首次頒給散文作家。同年,她被引進到東莞長安,成為長安鎮(zhèn)圖書館的一名工作人員,自此安定下來。
那些年間,她認識了鄭小瓊、王十月等人。此后,他們的作品常被文學評論者歸類提及。當鄭小瓊、王十月退離現(xiàn)場,90后、00后進入工廠流水線,打工這一時代命題在發(fā)展變化之中,打工文學應該往何處去?
“你們現(xiàn)在不是不寫打工文學了嗎,我來寫!”突破打工文學過往的苦難描寫、沉入生活真實記錄的《無塵車間》由此誕生。
有評論指出,《無塵車間》讓人感受到,塞壬的書寫與打工者書寫打工文學時的態(tài)度有了很大的不同。工廠的意義,工作給人的價值,給生活方式帶來的變化,亟待重估。而我們看待城市文學、打工文學,也需要建立一種現(xiàn)代視角。
去豐富我的人生
年輕的阿堅是個“工油子”,第三次進入偉達電子廠,還待過鞋廠、五金模具廠、玩具廠、制衣廠,是車間里的“跳梁活寶”。他不斷地離開,又不斷地回來。塞壬花了不少筆墨記錄這位年輕的打工者,寫他的愛情,也寫他回不去的家鄉(xiāng)?!八苡写硇?,也能夠看到打工者的眾生相?!彼f。
塞壬還花了不少心思描寫流水線、日結工的工作環(huán)境,描寫每一個產品的生產細節(jié),顏色、聲音、氣味,把它們一一還原出來。如她所說,這些就是外部的眼光,是新鮮的信息和更為豐富的內容。
“我還不止一次地寫工人擺模子的速度,他們操作起來具有一種美感。寫做日結工時,一個副總又快又準地貼條形碼,一摁一個,方方正正,干凈平整,是漂亮的活計?!比杀磉_了對勞動的贊美,這是此前大多數(shù)打工文學作品中所缺失的部分。
今年4月后,塞壬年滿50歲,如期退休。工廠流水線難進了,她就去尋找做日結工的機會,雖然很難如愿。不過,塞壬告訴《工人日報》記者,她會繼續(xù)嘗試,“我希望除了文學之外,我能跟某個群體有一個很好的相處機會,能夠觸摸到生活真正的質地?!?/p>
“打工題材我還是會堅持寫下去的。這是一個時代的大題材,我目前所觸之處不過九牛一毛,需要深耕。我希望關于這個題材的寫作由一種外部視角而成為自身的寫作:由遠觀,到零距離,最后到成為他們。我希望這個題材的寫作能夠豐富我的人生。”塞壬如是說。(記者 陳俊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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