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中的雪與暖
曹璐
有誰知道,真正書寫暖的文字藏在了冰天寒雪之中呢?古往今來,吟詠雪的詩篇數(shù)不勝數(shù),正是那孤寂與寒冷的心靈底色喚起了人心對冰雪的共鳴。正是因為這共鳴,詩歌才可以用簡單的符碼就引發(fā)心靈的雪崩。
柳宗元的《江雪》便是一首以雪寫盡內(nèi)心孤冷的詩。“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鼻胶腿f徑都已歸于寂靜,只有“孤舟蓑笠翁”獨自垂釣于茫茫的江雪中。這幅畫面把深邃的孤冷描摹得觸動人心。孤獨已經(jīng)足夠讓人心的傷口隱隱作痛,而這由雪而來的寒冷更好似擊中舊疾。這冷絕不只是身體之冷,而更是一種心理體驗。如若人心中燃著熊熊烈火,燃著理想的熱情,燃著人世間的愛與暖,絕不會真正的寒冷。此時的柳宗元因永貞革新失敗而被貶偏遠的永州,飽受政敵讒言和親友疏離,深感自己被放逐,嘗盡了人世的孤冷。“一切景語皆情語”,那寂靜天地中獨釣寒江雪的身影實則是他孤寂心境的寫照。我們感受到人世涼薄,一腔熱血被棄諸荒野,那理想的絕路、英雄的窮途、美人的遲暮,與漫天的冰雪相遇時都將被感染與刺痛。故而那寒江雪引發(fā)的絕不是單衣的肌膚之冷,而是一種亙古的寒冷與孤寂的雪崩,擊中每一個帶著傷口的路人。
正是這冷,觸動了我們的鄉(xiāng)愁,我們才會如此向往那“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白居易《問劉十九》)的雪中暖景。雪其實是營造暖的最佳意象。如果不是雪夜的到來,紅爐與綠酒僅僅是色彩鮮艷的物品,雪夜卻讓它們立刻攜帶了溫度。如果不是雪夜的到來,飲酒不過是一場普通的朋友相聚,雪夜的包裹卻讓圍爐飲酒變成了一次親切的慶祝,一次溫暖的共享。這首小詩帶給人的正是那心頭的一暖。雪的肌膚之感叩響了人心中那口孤冷的鐘,激發(fā)的卻是我們對暖與愛深切的渴望。孤獨和寒冷自古都是連體嬰兒。若沒有這雪,我們何以感到冷,若不是這冷,我們何以看見心中那對暖與愛的渴望?正是這冰天寒雪里,我們才真正地看見了暖,恰如在亂世,才看見了太平。有誰知道,真正書寫暖的文字藏在了冰天寒雪之中呢?只有如此我們才解開了這詩歌精靈的密碼,才看見了人心永恒的吟唱、失落與尋找。
“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fēng)雪夜歸人?!眲㈤L卿的《逢雪宿芙蓉山主人》讓一千多年前那個風(fēng)雪夜成為了永恒。為什么那一聲犬吠讓人感到如此溫暖,為什么這風(fēng)雪夜歸來之人如此觸動人心?因為那夜引發(fā)的黑暗,因為那雪喚起的寒冷擊中了多少漂泊流離者的心。雪夜里的歸來,讓“日暮蒼山遠”的彷徨和“天寒白屋貧”的孤寒頓時得到安放,貶謫異鄉(xiāng)的詩人不再在雪夜里尋找歸宿,因為歸宿已經(jīng)找到。這短短的文字里,展現(xiàn)的是詩人在日暮山間、風(fēng)雪飄搖之中尋找歸宿的身影,更是心靈在漂泊流離中尋找歸宿的畫像。如果說“日暮”和“天寒”喚起了每個人無家可歸的彷徨,那么“風(fēng)雪夜歸人”則喚起了每個人心中對歸家的渴望。若不是這雪,何以看見我們的無家可歸;若不是這雪,我們何以尋求那永恒的歸宿。這樣永恒的吟唱與德語詩人里爾克遙相呼應(yīng):“誰在這時沒有房屋,就不必建筑;誰此刻孤獨,就永遠孤獨”。這樣的雪夜,誰不想歸來!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薄对娊?jīng)·小雅·采薇》里的雪喚起久征不還的將士深刻的鄉(xiāng)愁,喚他回想家鄉(xiāng)春天的楊柳。正是雪,暴露了人們生存的困境,昭示著人心亙古的鄉(xiāng)愁,牽引著我們對溫暖永恒的渴求。
古老的雪,下過了千年。我們今天是否依然還在雪夜,是否已然是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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