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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開時(小說)

發(fā)布時間:2022-06-17 10:40: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中國故事】

  作者:夏魯平(長春市作家協會副主席)

  ●年幼的我們就常聽到喝紅了臉的鄰居鄭大爺嘴里反復說的一句話:“人和人在一起,就是互相幫襯?!痹谖覀兒⒆勇爜恚蔷湓捄孟竦钩隽松钪腥看蟮览?。

  ●在那段居家辦公的日子里,我也有時間打量起小區(qū)里的環(huán)境,哪里停了什么樣的車,哪里有自行車棚,哪里有健身器材,哪里是兒童游樂場,哪里生長了幾棵樹,哪里的地面冒出了蒲公英,都進入了我的視野。

  ●吳剛說:“如果小區(qū)沒有微信群,也許我們無論如何也無法再碰面?!蔽艺f:“如果你不支援我那一盒藥,即便同住一個小區(qū),我們也無法相識?!?/p>

  ●我駐足在鄭大爺家門外,聽著按響的門鈴,我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聽到了小區(qū)樹木間歡快的鳥鳴。

  

  我家住在長春市伊通河畔,疫情過后,天空連續(xù)多日晴朗,陽光普照大地,萬物萌生,仿佛一夜之間,大自然就變得郁郁蔥蔥。河兩岸的杏花開了,桃花開了,緊接著紫丁香、黃玫瑰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花兒也次第盛開,放足戶外,空氣中散發(fā)出迷人的香氣,似乎醉了路人。

  趕在星期日,我與妻子走出家門,走出小區(qū),踏上河邊紅磚甬道,一路向北。可能氣溫驟然回暖的緣故,在花叢中,在茂密的樹林間,到處搭建著戶外帳篷,如同綠蔭中爆滿的花朵,五顏六色,高低錯落。孩子們騎著童車穿行其間,跳繩的年輕人活躍在寬敞處,帳篷里有或坐或臥端著手機、手捧書刊的人們。當然,在石墩處,在草地上,也可見下象棋、打撲克、喝啤酒的中老年人,他們充分享受著大自然給予的美好饋贈。

  我與妻子此行目的地,是幾千米之外的人工島。島無名,仍在修建之中,新栽的樹木皆用四根木桿支撐。尋一處石階坐下,以北面的南關大橋為參照,我開始尋找早已消失在河道里的一條街巷。寬闊的河面水流平緩,反射著耀眼的陽光,恍惚之間,往昔的影像漸漸展開在眼前,我及時把他們打撈出來,講給我身邊的妻子。

  

  那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我家結束了下放兩年的農村生活,調回長春市,我父親在一個叫東嶺的地方找到一處房源。那是一棟土坯房,房主人姓白,是個老頭,身邊無兒無女??赡苁钦f話投機,對了心思,我父親當場決定買下那棟房子。那時東嶺屬于城市的邊緣,房屋一家緊挨一家,墻體多為土坯,房頂一律用油氈紙鋪就,上面潑了瀝青,壓了磚頭。房屋里的主人多為彈棉花的,敲銅镲收破爛的,磨剪子戧菜刀的,還有木匠、瓦匠、洋鐵匠,打鐵的、趕馬車的……狹窄的街巷,每家都有一個小院,院子里拉起長長的晾衣繩,上面晾曬著被褥、衣物。夏日里,院子還會生起爐火,每天早晚,炊煙升起,彌漫在院中,繚繞出過日子的煙火氣。

  我父親買的房屋實在太破了,年久失修,墻體變形,房頂的油氈紙龜裂,我父親新單位的領導實在看不下去,一邊埋怨我父親為什么買這么一棟破房子,一邊派工人拆掉這棟土坯房,拉來幾車紅磚,在原址上重新蓋起了磚瓦房,從此,我家在這個叫東嶺的地方安頓下來。

  東嶺是個高岡,家門前那條由西往東延伸的街巷,到了此處,再往東十幾米就是一個斷層。斷層下面,由南向北的伊通河水流湍急地穿過南關大橋,再往北流出市區(qū),流入遙遠的松花江。河對岸,有十幾處練武的場地,每天清晨和黃昏,刀槍劍戟隨人而動,嗨嗨呀呀的喊叫聲此消彼長,看得我著實有些著迷。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我從少年長到了青年。如今,那條街巷早已不存在了,一半蓋起了高樓,一半變成了河道。我坐在石階上,望著明亮河水,望著雜草叢生的河岸及岸邊的垂釣者,思緒總是難以平靜。

  我們家前院有個姓鄭的男人,木匠出身,背部有些駝,他是這條街巷里最能張羅事的人,我們孩子都叫他鄭大爺。夏天吃過晚飯,我們會看見鄭大爺身穿白色跨欄背心,走出家門,站在街巷里,東瞅瞅,西望望,遇到什么人,打一聲招呼,或者跟誰進行一場閑聊。他腰間寬寬的皮帶裸露在外面,皮帶上掛著一個皮夾,巴掌那么大,四四方方,黑紅色,皮夾里分門別類存放著錢幣、工作證件,又好像他所有的重要物品都裝在這皮夾里。皮夾蓋子上的黃銅鈕扣,油光锃亮,顯示著其主人與眾不同、見多識廣。而鄭大爺在街上說出的每一句話,似乎都帶有真知灼見,不能不讓人信服。這樣一來,誰家有什么大事小情,也自然少不了他。

  賣給我父親房屋的老白頭,住著一棟又大又好的房屋,他一輩子無兒無女,老伴去世不久,他又娶了個新人,那人是個小腳老太太,個子矮小,同樣無兒無女。成親那天,小腳老太太穿一件半新的衣著,胳膊肘里挎著藍花布包,打扮得利利索索走進老白頭家。結婚要有儀式感的,那天,小腳老太太放下包裹,在外屋廚房炒了四個菜,擺在炕桌上,桌上放了一瓶白酒,鄭大爺作為證婚人,被邀請到炕桌前,盤腿大坐,喝上酒,臉立馬紅到脖頸。這樣的場景少不了孩子們出現,我們蹦蹦跳跳跑進老白頭家院子,扒向窗口朝屋里張望,看喝酒的鄭大爺,看年邁的新娘,說不定什么時候,會得到一塊喜糖。我們聽到喝紅了臉的鄭大爺嘴里反復說的一句話是:“人和人在一起,就是互相幫襯?!比缓蠛染?、吃菜,再說話,說著說著,鄭大爺又重復那句話:“人和人在一起,就是互相幫襯。”在我們孩子聽來,那句話好像倒出了生活中全部大道理。沒過兩年,老白頭離世了,小腳老太太又迎來了一個新人,那老頭手拉一個四輪小車,車上放著一只柳條箱,身穿嶄新而過時的衣裝,走過長長的街巷,走進老白頭生前留下的那棟房屋里。那天,小腳老太太照例炒了四個菜,炕桌上放上了一瓶白酒,鄭大爺又一次作為證婚人被邀請過去,他坐在炕桌前,吃菜、喝酒,說得最多的一句話還是:“人和人在一起,就是互相幫襯?!焙髞恚∧_老太太離世了,那老頭與另一個老太太成親,鄭大爺還是作為證婚人,出現在炕桌前,席間仍忘不了那句話:“人和人在一起,就是互相幫襯?!?/p>

  記憶中,那房屋每次有老人離世,都由鄭大爺幫助出殯,他不僅是那些老人的證婚人,也是把他們送上人生最后一程的人。多少年過去,房屋的主人換了一個又一個,一副副陌生老人的面孔在我們孩子眼前出現,又一天天被我們熟悉,他們在房屋、院子里出出進進的身影,讓我們知道什么叫互相幫襯著度過晚年。時光無聲地流逝,那些老人們始終安靜而又泰然。

  緊挨著鄭大爺家山墻的是一戶姓吳的人家,男主人叫吳成貴,是一個單位的采買員,人比較悶。在一般人的印象中,采買員應該能說會道,油嘴滑舌,像吳成貴這樣的悶人能做采買,實屬罕見。平時走在街上,有人主動跟他打招呼,他都表現出不冷不熱,時間長了,他與大伙的交流少之又少。吳成貴有著常人可見的優(yōu)點,能吃苦、肯干。他家的房子是土坯房,每年秋天,他都要從外面運來兩車黃土,幾捆稻草,稻草用鍘刀切成一寸多長的草棍兒,攪拌在黃土里,和泥,抹墻。這活兒干起來很不輕松,會讓人揮汗如雨,吳成貴要趕在入冬前,把自家房屋外墻涂抹一遍,這不僅有利于房屋的保護,也有利于冬天屋里保暖。年年如此,從沒中斷過。干這些活兒的時候,吳成貴有了雄心,想著終有一日將這土坯房拆掉,翻蓋成磚瓦房。于是,早在兩三年前他就開始實施這一計劃,每天下班,他從路邊撿幾塊石頭或磚頭,放在自行車后架上,用繩子捆綁,推著自行車走回家中。那些石頭、磚頭堆放在他家院子里,天長日久,堆積如山。星期日,他還會推起手推車,帶領他的兒子吳剛,在有拆遷房屋的地方撿回來滿滿一車紅磚、青磚。

  吳剛是個跟我一般大的少年,他爹帶領他出外撿磚,他從沒抱怨過。每次他們父子拉著滿滿一車紅磚、青磚,奮力行走在狹窄的街巷,我看見了,都跑過去幫助拉扯一把。

  有一年春天,吳成貴家院子里的磚石足以蓋一棟房子了,進入五月,天氣變暖,他拆掉了居住多年不太體面的土坯房,所有家具,包括鍋碗瓢盆都裸露在原有的屋子里,上面苫上一層塑料布,用木棍從里面支撐起一塊小小空間,成為全家臨時住處。那個年代,一般人家蓋房子,都要請幫工,干一天活兒,供應三頓飯。吳成貴蓋房子沒有請任何人,他就一個人干,有時叫上他的兒子吳剛跟他一起干。吳成貴先是在拆掉房屋的地基上挖出半米凹槽,每天下班挖一點,挖到天黑,吃點飯,然后鉆到那木棍支撐起的塑料布里睡覺。第二天早晨,天剛麻麻亮,吳成貴早早起來,鉆出塑料布繼續(xù)干活。等到地基四周凹槽全部挖完,便開始往里面投放石頭,他把那些不規(guī)則的石頭反復挑選,順其形狀進行安放,讓石頭與石頭的縫隙相互吻合,剩下的就用泥土填平。石頭填滿了凹槽,地基也就完成了,下一步就是砌磚。為避免墻體砌斜,每次砌磚,吳成貴都要拉起一根長長的線繩,兩端壓上磚頭,讓剛砌上的磚相互找齊,那精細的程度不亞于一名能工巧匠。

  吳成貴蓋房的進度實在緩慢,一天晚上只能砌一兩層磚,到了八月份,墻體高度才達人的腰部,照這樣下去,入冬前也無法將房屋封頂。吳成貴自己也急,他每天晚上要干到八九點鐘,院子里還扯來一根電線,支起一盞一百瓦的電燈泡。他兒子吳剛也沒閑著,他整天跟著他爹幫助遞磚、端泥,吳成貴又總嫌棄他干活動作太慢,就不停地催促。有一天晚上,吳剛被催促得手忙腳亂,一個跟頭摔倒在地,右臉顴骨磕出一寸多長的口子,鮮血染紅了整張臉。那天,站在街上的鄭大爺急了,他對吳成貴喊:“還是讓大家抻個手吧,不用你管飯。”

  吳成貴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之前鄭大爺也勸過他好幾次,他都沒有明確態(tài)度。這次,鄭大爺自作主張敲起左鄰右舍的院門,說:“老吳家蓋房子,大家都抻一把手幫襯幫襯,我們不用他管飯?!?/p>

  鄭大爺的話帶有很強的感召力,他一下子召集了十幾號各家男人,這些人每天吃過晚飯,就聚集在吳成貴家的院子里,和泥的和泥,搬磚的搬磚,拉線的拉線,院子里又支起一盞一百瓦的電燈泡,兩盞電燈泡照亮了夜空,映射著一個個忙碌的身影,那場面熱鬧極了,就連一群飛蟲也湊過來,嗡嗡嚶嚶圍繞著兩盞燈泡喧鬧個不停。那一次,教書出身的我父親也加入了勞動的隊伍,他是個不會干活兒的人,特別是砌墻這類活兒,但他依然跟著大伙搬磚、運泥。這次幫工的最大好處是,我父親熟悉了那些鄰居,知道了誰是瓦匠,誰是木匠,誰是洋鐵匠。那些人跟我父親也不見外,說:“平時家里有什么活兒,盡管吱聲,別像吳成貴這個悶葫蘆?!?/p>

  真是人多力量大,吳成貴家房屋十幾天就封頂了,屋里墻壁也抹上了白灰,就等著風干,房屋上了門窗,安心過冬了。

  鄭大爺愛管閑事,也管到我家里??赡苁莿偘醽淼木壒剩覍σ镣ê佑兄鵁o比的好奇,有一天,我與吳剛在河邊玩耍,看見河里有人野浴,忍不住脫掉衣褲跳進河水。那時,吳剛顴骨上的傷還沒好利索,他只能蹲在岸邊看我在水里撲騰。忘乎所以間,我嗆了一口泥水,捏住鼻子爬上岸,狼狽極了。孩子在河里野浴,是各家最為要緊的禁忌,我回到家中,這事不知怎么被我父親知道了,他扯過我的胳膊,用指甲刮上去,我的皮膚現出一條白道,野浴的事暴露無遺了。我知道大事不好,先聲奪人地扯開嗓門大哭,可能虛張聲勢的動靜太大,震動了四鄰,鄭大爺跑過來,拍起我家院門板,勸告我父親說:“孩子知道錯就行了,沒必要真打。”也許鄭大爺那句話起了作用,也許我父親壓根沒想對我動手,只見我父親把我拽進屋里,關上門,沒事了。

  近些日,當年東嶺那個街巷和街巷里的人,時常在我夢里出現,醒來時,我知道我懷念那條街巷和街巷里的人了,我已到了懷舊的年齡。

  

  我問妻子:“你知道我今天為什么想來這里?”

  妻子說:“這正是我想要問你的?!?/p>

  我說:“前些日子才知道,咱們小區(qū)里住著我家的老鄰居?!?/p>

  我家搬離東嶺后,又在長春市搬了幾次家,東嶺棚戶區(qū)改造后,當年的住戶分散到各個地方,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2022年3月長春市出現疫情,我所居住的小區(qū)成為防范區(qū)。為方便小區(qū)管理,物業(yè)建立了小區(qū)業(yè)主群,里面加入了幾百號人,物業(yè)各項通知,鄰居間互幫互助,都能在業(yè)主群里看見。居家十幾天,我發(fā)現家里的降壓藥已經不足,思考再三,我在業(yè)主群里發(fā)出求助,一名叫“上善若水”的業(yè)主馬上回復,說他可以提供幫助。我們互相加了微信,他告訴我他家在哪棟樓,哪個單元,幾門。為了避免接觸,我們約定他將藥物放到他家門口外面一個石凳上,我前去領取。那天,我走出家門,走到“上善若水”家門口,老遠看見那石凳上鋪一張白紙,白紙上擺放著藥盒,藥盒旁邊有一塊折疊整齊的酒精濕巾,顯然是他提前將藥盒消過毒,如果我不放心,可以再拿那塊酒精濕巾進行消毒。我從微信轉去費用,他馬上回復:“特殊時期,大家同住一個小區(qū),互相幫助是應該的?!蔽艺f:“這怎么能行,你能支援我藥物就非常感謝了,藥費不能免?!?/p>

  這事雖小,對我卻意義重大。自從我家搬進這個小區(qū),每天忙于上班下班,除了跟物業(yè)打過幾次交道外,我對這個小區(qū),對小區(qū)里的人都不熟悉。由于疫情,我在業(yè)主群里看著一些人的對話,聽著他們的聲音,我好像跟那些人也熟絡了。在那段居家辦公的日子里,我也有時間打量起小區(qū)里的環(huán)境,哪里停了什么樣的車,哪里有自行車棚,哪里有健身器材,哪里是兒童游樂場,哪里生長了幾棵樹,哪里的地面冒出了蒲公英,都進入了我的視野。我妻子也有同感,她說:“以前,我從沒在小區(qū)里過多地停留,每天從外面進入小區(qū),都是直奔自家單元門,也從沒像現在這樣熟悉這里的一切。”沒過兩天,小區(qū)人員做核酸,我用微信向“上善若水”打了招呼,希望我們在排隊時能見上一面,我要當面感謝人家。那天我們終于相見了,相隔兩米距離,說了幾句客氣話,他的頭上戴著帽子,臉上捂著口罩,不便多說,但我們都知道了對方大致特征。后來再核酸,我從隊伍里看見他的背影,心里不由得默念:“你好陌生人,祝你好運?!?/p>

  解除封控后,我走出小區(qū),到附近的超市買菜,那天太陽普照大地,天空像水洗似的一片瓦藍,我的心也隨之澄明起來。我走到超市門口,有個人正好手拎兩只塑料袋從里面走出來,我認出,是“上善若水”。我們隨即打起了招呼,他好像還要跟我長時間說說話,側身退到門口旁邊,將口罩退到下頦處,問:“你微信用的是真名?”

  我說:“是呀。”我看著他的臉,似曾相識,但站在我面前的他,又的確是個陌生人。

  上善若水說:“我們應該認識,小時候?!?/p>

  我看見他右臉顴骨上有一道隱約的疤痕,恍惚想起吳成貴,想起吳成貴的兒子吳剛。我問:“你姓……吳?”

  上善若水說:“沒錯,我叫吳剛?!彼终f,“前些天我看見你微信上名字,我就猜想,這個人我是不是認識?!?/p>

  我說:“世界太小了?!?/p>

  吳剛說:“如果小區(qū)沒有微信群,也許我們無論如何也無法再碰面?!?/p>

  我說:“如果你不支援我那一盒藥,即便同住一個小區(qū),我們也無法相識?!?/p>

  我們都笑了,我看著眼前的吳剛,想起小的時候,他跟他爹拉著手推車四處撿磚頭、起早貪黑蓋房子、摔破了顴骨的情景,還想起我們在伊通河畔的多次玩耍。記得有一年剛入冬,伊通河面凍起薄薄一層冰,人踩踏上去,冰面炸裂出一道道冰紋,吳剛大膽地跑向河中央,飛快地奔跑,咔咔作響的冰層忽閃忽閃,他跑向了河對岸,正當我瞠目結舌之時,他又從河對岸跑了回來,嚇得我心驚肉跳。還有一年春天,伊通河水開化,河面漂起一塊塊浮冰,我們一群孩子手持木棍跳上浮冰,像劃著一只小船兒,忽然,吳剛腳底一滑,人落入水中,他兩手緊緊扒住冰沿當口,我緊抓住他的衣袖,把他拽出水面,拽上浮冰,吳剛的薄棉衣、棉褲全濕透了,一只鞋也永遠丟在了河里……

  我說:“咱們可是有過‘生死之交’??!”

  吳剛說:“是的,是的,我們又何止是‘生死之交’??!”這一刻,我們都被彼此的興奮感染著。

  吳剛又說:“你還記得鄭大爺吧?你絕對想不到,鄭大爺還健在,他也住在咱們小區(qū),跟他閨女住在一起?!?/p>

  我問:“鄭大爺應該有九十多歲了?!?/p>

  吳剛說:“九十好幾,快一百歲了?!?/p>

  

  我和妻子從無名島上回來,陽光依然明晃晃照臨大地,河兩岸紫丁香、黃玫瑰濃濃的香氣飄浮在空氣中,醉著路人。我決定利用這個星期日前去看望鄭大爺。我在小區(qū)門口超市挑選水果的時候,腦子里突然冒出“仁者壽”這句話來。鄭大爺無疑是我心目中的仁者,我必須看看他。我和妻子拎著水果回到小區(qū),按照吳剛留給我的樓棟號、門牌號,按響了鄭大爺家的門鈴。

  我不知道鄭大爺現在老成什么樣子了,更不知道他能不能想起我來?無論如何,我都要來看看他。就這樣,我駐足在鄭大爺家門外,聽著按響的門鈴,我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聽到了小區(qū)樹木間歡快的鳥鳴。

(責編: 李雨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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