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文化周末大觀版:雪峰村之晨
【詩意中國】
作者:張雄文
是哪只鳥兒將我鬧醒的?
曙色才微微染亮窗簾,此時的天空,至多不過魚肚白吧?在這陡峻的雪峰山深處,除了那一串串鳥鳴聲,四野幽寂無邊,仿佛洪荒遠古的某段時空。出了門,曙光熹微,鳥雀們隱在四周枝葉間,難窺蹤跡。意外見著許多或翔或止的白鷺,嫻靜如處子,并不吵嚷。
我歇宿的地方,是一個古老村落——湖南會同縣雪峰村。四面山頭蒼翠漫漶,古木摩天,聚有古紅豆杉群、古水杉群,村里人引以為傲。一道溪流從某個幽謐處探出身來,擊破八月的暑熱,悠悠蕩過村子,在我住的屋舍前留下嘩嘩碎語。小溪對岸,是一片稻田,淌著油油綠意。這是高山優(yōu)質(zhì)原生稻,曾被明代大將藍玉獻呈朱元璋,是香溢京城的貢米。白鷺就在田間起起落落,拽住了我的目光。
山外已很少見著白鷺的蹤跡了。上一次與它們相遇,似乎還是兒時的故鄉(xiāng)鄉(xiāng)間。此刻,白鷺們沐著晨曦,邁開細瘦的長腿,在田埂上闊步,高貴而優(yōu)雅;滑翔時,翅膀凌空展開,翩翩而下,在蔥碧背景前潑開一幅水墨畫。
似乎剎那間,霧緩緩升騰,像白色飄帶,在山腰隨風(fēng)而涌。它源自山間極純凈的水汽。透過霧,依稀見到臥在叢林邊的一棟屋舍,和村里其他人家一樣,木墻黑瓦,翹角飛檐,屬典型的侗家風(fēng)格,與山下明代所建的粟裕大將的祖居無二。
被霧纏繞的那座山峰,原始森林蓊蓊郁郁,隱伏著一條古舊的驛道,青石板斑駁,積滿陳年腐葉。許多年前,古道上商旅往來不斷,是雪峰村,也是整個會同通往東邊山外的唯一陸上要道。當(dāng)年,賀龍、蕭克率紅二六軍團長征,轉(zhuǎn)戰(zhàn)會同一帶,走的便是這隱秘之道,還在村里駐了些日子。山頭戰(zhàn)壕、紅軍亭等遺跡尚存,幽幽地訴說著英雄往事。1949年秋,粟裕率第三野戰(zhàn)軍代表團在北京開會,秋風(fēng)緩緩吹來,他忽然有了回鄉(xiāng)看看的念頭。少小離家,他已闊別20余年。湖南方面很快反饋:雪峰山匪患尚未完全肅清,從邵陽走古驛道上會同,需一個加強連保護。如此興師動眾,從來低調(diào)的粟裕嗟呀作罷,從此再沒能踏上故土。
昨晚,在篝火的光亮中,村民們指點著黑黝黝的山頭,說起這些塵封舊事。此時的晨光里,云霧奔涌,蒼山凝碧,似乎彌漫著一股英雄氣。
山野漸漸有了人聲,不過瞬間被稀釋在此起彼伏的鳥鳴聲里。田間地頭,有了勞作的身影。我漫步村間小路,不時與偶遇的村民打招呼。雖素不相識,他們卻露一臉憨厚笑意,樂于跟我寒暄。拐過山腳,忽見好幾只羊在坡上啃草,毛色純白,像飄落的幾片云。令我疑惑的是,四下幽無人跡,沒有牧童或羊倌。漫山青草豐茂,羊兒恬然自在,全然不顧我的靠近。
“那是浪羊!”逢一戶人家,主人在靠山的路邊接水、洗菜。一根水管從山頭垂下,淌來了最甜的山泉。他說,“浪羊”是打小散養(yǎng)山上,成年后才找回宰殺的羊。山高林密,人跡難至,民風(fēng)又淳樸,根本不用擔(dān)心有人偷盜。我才想起,昨晚吃的烤羊,就是“浪羊”,格外鮮美。他說,村里還有“浪?!保B(yǎng)的山頭更高。小牛們上山,幾年后尋覓,牛已壯碩成群,主人家也搞不清自己究竟有多少頭牛了。這幾年,“浪羊”“浪牛”的美味吸引了眾多山外的游客,加上茶葉、貢米、民宿與楠竹加工等產(chǎn)業(yè)收入,雪峰村已成為會同鄉(xiāng)村振興的典型。
主人腳邊的木桶裝了泥鰍,約有十?dāng)?shù)條?!巴砩显谙锓诺捏?,剛?cè)』亍!敝魅说欢ΑI酵庠S多溪澗,土生泥鰍早已絕跡,沒想到在雪峰村,一晚便有這等收獲。我伸手入桶中,把玩一陣,仿佛回到了兒時的田邊。
此時,霞光漸漸漫上天空,染紅了山巒、稻田、屋舍與正裊裊升騰的炊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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