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消失的黑夜
撰文 喬舒亞·索科爾(Joshua Sokol)
翻譯 楊帆(系國家天文臺高級工程師,主要研究領域為恒星物理,天文觀測技術)
天文學家是最早察覺到夜空變亮的一群人,不斷惡化的光污染對他們的觀測形成了很大的阻礙。但光污染的危害絕不僅限于看不見星星和銀河,整個生態(tài)系統(tǒng)中無數(shù)的動物都在承受它帶來的危害。
諸多故事告訴我們,光污染是可以恢復的。隨著暗夜保護意識逐漸興起,人類正在找回失去的星空。
虛假的黃昏
美國亞利桑那州的圖森市像一個放射著光芒的氣泡,蠶食著東方的天空以及獵戶座的肩膀。稍暗些的10號州際公路的燈光像一條巨蛇從這輝光中蜿蜒而出,向北綿延160千米,又與鳳凰城的眩光連接到了一起。而在南方,跨過邊境,隱約可以看到墨西哥諾加萊斯市的燈光形成的另一個發(fā)光半圓。
對基特峰上高規(guī)格的天文觀測而言,所有這些光污染都是一種致命威脅。幾十年來,天文學家采取了各類緊急措施試圖減緩甚至逆轉它的擴散。對天文學家而言,每個光暈的邊界都是一條正在拉鋸的戰(zhàn)線,隨著每場小規(guī)模戰(zhàn)斗的勝利或失敗而擴大或縮?。坏胤秸?、數(shù)不清的集體嘗試(或者說集體無奈)、廣告燈牌和路燈的激增,頭頂不完美的暗夜是這一切的證明。
就這樣,光污染還在不斷擴散著。一位基特峰的天文學家告訴我,日落幾小時后,在雜散光很強的條件下分辨一個目標源所需的時間是正常情況下的兩倍。雖然與全球變暖有關的野火越來越頻繁,可能會對安置在附近的望遠鏡構成直觀的風險,但是越來越亮的夜晚才是對天文觀測更大的威脅。
我們這個時代中的許多生態(tài)災難都很難用肉眼看到:例如,物種逐漸消失,空氣中二氧化碳多了百萬分之幾,海洋生物吞噬著微塑料顆粒。而光污染則不然。盡管通過望遠鏡觀測的天文學家可能是最早真正注意到它的群體,但它的影響并非只局限在天文學中。在過去的十年里,生物學家發(fā)現(xiàn)夜間照明除了存在巨大能源浪費之外,事實上也極大地侵擾到了動物、植物和將世界結合在一起的生態(tài)關系。影響范圍遠遠超出了城市,涉及全球所有地區(qū)。英國??巳卮髮W著名的保護生物學家凱文·加斯頓指出:“我們需要像對待塑料污染以及全球氣候變化影響那樣,嚴肅思考這個問題?!?/p>
然而,科學家仍堅信人們不必作出太大犧牲就能緩解光污染問題。隨著問題的范圍不斷被新的研究所揭示,潛在的解決方案也愈發(fā)清晰。就像煙囪廢氣和工廠廢水一樣,光污染是可以被理解并治理的。我們越早采取行動效果也會越好。衛(wèi)星數(shù)據顯示,超過五分之三的歐洲人和五分之四的美國人生活在肉眼無法看見銀河的嚴重光污染下。另有分析表明,地球表面的人工照明區(qū)域仍在以約每年百分之二的速度向外膨脹,將剩下的夜空區(qū)域蠶食得像奶酪一般千瘡百孔。盡管最新的LED技術使照明比以前更便宜也更節(jié)能,但消費者似乎并未把這些節(jié)省下來的錢裝進口袋,也沒有減少碳排放。相反,人們開的燈越來越多。
光污染并非必然。布滿繁星的黑暗夜空本已經成了例外,但它可以再次成為日常,在減輕生態(tài)系統(tǒng)負擔的同時,也能令壯麗的天文奇觀回歸人們的日常生活。事實上很多大洲都起草了旨在實現(xiàn)這一目標的法律法規(guī)。然而,任何解決方案都更大程度上取決于社會而非科學問題:我們能否持續(xù)進行必要的研究以正確定義和處理光污染?到底多大程度的夜間照明才是我們需要的?最為關鍵又令人抓狂的是,這一切是否真的有人關心?
飛蛾撲火的無奈
讓世界永遠沐浴在一個虛假的黃昏中,會對生態(tài)系統(tǒng)造成什么樣的影響?這其實一直以來都很難評估。對某些生物來說,燈光是一種難以抵抗的誘惑;而對另一些生物來講,它又是一個排斥力場。無論光照的時間、波長、方向還是強度乃至被照射者的眼睛構造都在其中起著作用。而且,不像金槍魚體內的汞或禿鷹身體中的DDT殘留含量,光子并不能留下持久且可測量的化學痕跡。不過,綜合來看,對至少160個物種的研究提供了充分的證據,表明人造光源向自然界生物發(fā)出了一系列令人困惑而不合時宜的信號——別睡了!藏起來!快去捕獵!往這邊飛!調整你的新陳代謝!
去年5月的一個早晨,我開車到北卡羅來納州農村的一個養(yǎng)牛場去見北卡羅來納州立大學的研究生默里·伯吉斯。她之前曾特意在谷倉椽子上的燕子巢邊掛上了小圣誕燈。她爬上一個梯子,把那些看起來像蠕動的粉紅色恐龍的雛鳥一個個拉出來,輕輕地攥在她溫暖的手掌里,逐個進行一系列測試。她主動提出讓我也抱一只,但我生怕自己會把它壓扁了,于是拒絕了。她說,雛鳥的父母并不知道把它們的窩從燈光下移開,而燈光對這些雛鳥的身體造成了傷害。與在沒有光照環(huán)境下成長的鄰居雛鳥相比,一個小小的燈泡就使得這些雛鳥發(fā)育不良,體重不足,甚至患有糖尿病。伯吉斯對我感嘆道:“光的影響深入細胞深處,這真的很瘋狂。”
這種對單只谷倉燕寶寶造成傷害的機制同樣適用于整個物種,乃至生態(tài)系統(tǒng)。在岸邊,人造光會導致靠近海面的造礁珊瑚一下子停止產卵,把本應是同步爆發(fā)的新鮮生命變成無用而不合時宜的卵子和精子。僅在美國,每年就有幾億到十億只鳥在撞上窗戶后死亡,其中許多是被室內燈光召喚而來的。
昆蟲面臨的后果尤為可怕。飛蛾不斷撲向燈泡,但原因科學家仍不甚了解。蟋蟀的鳴叫聲正變得與白天和黑夜轉換的節(jié)律脫鉤。在英國鄉(xiāng)村,研究顯示被LED路燈照亮的路邊樹籬中,毛毛蟲的數(shù)量正在急劇下降。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光污染正在加速昆蟲末日的到來,地球上昆蟲生物種類和數(shù)量將大幅減少,盡管很少有研究真正關注這一殘酷的結局。
不僅如此,燈光的影響還波及與我們人類關系更為密切的其他生命系統(tǒng)。在2017年的一項實驗中,帶著夜視鏡觀察卷心菜植物的科學家證實,環(huán)境光阻礙了夜間授粉昆蟲的活動。由于白天的授粉者無法彌補這一不足,導致植物結出的果實減少,這表明夜晚變亮的影響最終可能會反映到超市的貨架上。夜間的光線可能使我們喜歡的昆蟲暈頭轉向,卻能讓我們鄙視的昆蟲充滿激情:每年造成4億多例登革熱和寨卡感染的埃及斑蚊,在人造光的鼓勵下咬人似乎更加積極,另一種會傳播西尼羅河病毒的蚊子也是一樣。
被污染的睡眠
在以往,只有專業(yè)期刊會以一次針對某一種生物的方式記錄此類影響,而并沒有將廣泛的研究項目聯(lián)系在一起。直到20世紀90年代末,美國洛杉磯一對研究生開始收集建立這類事件的檔案,他們自稱為環(huán)境“麻煩制造者”。凱瑟琳·里奇,一個從法律專業(yè)轉為生態(tài)學專業(yè)的學生,曾試圖向7個學術部門推薦她關于光污染和野生動物的博士研究項目,并尋求資助。結果完全沒有人理她。她說:“我聽到的大致都是‘你不會有任何結果’一類的說法?!钡抢锲婧退恼煞蛱乩S斯·朗科雷沒有放棄,他們組織了一個關于這個主題的開創(chuàng)性的學術會議。
在2002年的會議、2004年的綜述論文和隨后出版的書中,朗科雷和里奇都刻意避開了另一個平行的研究領域——對于人體健康而言,更明亮的戶外和室內光線究竟會產生什么影響。(我們早已知道夜間的光照與無數(shù)問題有關,從顯而易見的睡眠障礙,到更令人驚訝的患乳腺癌風險增高。但目前還不清楚其中有多少是來自室外光污染,又有多少源自我們發(fā)光的顯示屏和其他室內陳設。) 即便如此,記者和公眾已經開始認識到,從生態(tài)學角度來說,光污染就是真正的污染。到2011年,包括加斯頓所在實驗室在內,許多歐洲極具影響力的生態(tài)學實驗室都開始關注起這個課題,并發(fā)表了他們自己的研究結果和對文獻的綜述。截至今年,朗科雷和里奇的綜述論文的被引次數(shù)已經超過了1500次。
這些結果中有相當一部分涉及的是最常見的光污染:比如用一輛新式SUV上的LED大燈那樣刺眼的單一強光源照射著你的場景。然而,最近有一些人已經開始關注我在基特峰看到的光暈效應,它不易察覺卻廣泛存在。近期最為詳盡的生態(tài)學研究表明,即使看不到具體光源,這樣低水平的背景光污染同樣會造成生物學后果。
2021年,在德國一個漂浮于湖中的圓頂下進行了一項實驗,結果表明僅憑明亮的夜空就會導致歐亞鱸魚體內褪黑激素(一種與黑夜有關的荷爾蒙信使)水平下降。去年的另一篇論文顯示,通常情況下,南非的蜣螂會觀察銀河引導自己在草原上掩埋糞便,這項任務雖然低級卻必不可少,但是更明亮的夜晚會使它失去方向感。此外,2021年由朗科雷領導的一項研究表明,加利福尼亞州海灘上類似的低強度光照就會妨礙鸻(plovers,一種候鳥)來此地棲息,并阻止滑銀漢魚(grunion)上岸產卵。
所有以上的這些都至關重要,因為泛著天光的穹頂從數(shù)百英里外的州界乃至國界都可以看到。研究表明,它能在整個區(qū)域范圍內引誘候鳥和昆蟲。即使在地球上那些尚未受到天光穹頂影響的罕見角落,生物體似乎也會對微弱的照明變化產生反應。例如,在北冰洋的冬季,盡管太陽始終在地平線以下,浮游生物每天仍在上升和下降,而捕魚或采礦產生的人造光也可能擾亂這一系統(tǒng)。
天文觀測需要的暗
在圖森市外基特峰逗留的兩周前,我曾站在位于亞利桑那州旗桿鎮(zhèn)洛厄爾天文臺周邊的松樹林里,伴著深夜的寒風瑟瑟發(fā)抖地仰望著月食。當?shù)厍虻挠白踊^月球表面時,深邃的天空變得愈發(fā)黑暗,星光則變得更為明亮,就像一個圖像編輯在擺弄照片中的對比度一樣。
不過,整個經歷中最令人難忘的,還是當你俯瞰旗桿鎮(zhèn)的夜景時,除了個別的紅綠燈外,幾乎沒有任何光亮。于是你眨眨眼,試圖說服自己是在俯瞰一個沉睡的海邊小村莊,而非一個容納了七萬五千人,希望能吸引那些前往大峽谷途中的游客們的山城。它看起來像一個被現(xiàn)代化遺忘的小角落,不知何故學會了閉上眼睛,睡著了。
迄今為止,最成功捍衛(wèi)暗夜的案例都發(fā)生在那些造價不菲的天文觀測設施附近。1958年,大約在蕾切爾·卡森獲得現(xiàn)代環(huán)保主義的靈感并撰寫《寂靜的春天》的同時,一家汽車經銷商的旋轉聚光燈光束開始破壞洛厄爾天文臺的觀測環(huán)境。作為回應,旗桿鎮(zhèn)制定了世界上第一條燈光管制條例。亞利桑那州從那時起就成為拯救黑夜運動的中心。
兩年前,在南邊幾百千米處,天文學家和來自周圍托霍諾·奧德姆部落的向導騎著馬來到圖森市外的基特峰,在山頂?shù)捏艋鹋越涣髌鹆宋鞣胶屯林男强展适?。很快,?lián)邦政府就從該部落永久租借了這塊土地,隨后更大、更好的望遠鏡就矗立在了山頂。
隨著附近圖森市光污染的加劇,基特峰的天文學家找到了蒂姆·亨特這樣的盟友。這位醫(yī)生從小就在芝加哥郊區(qū)的榆樹下觀賞銀河,然后無奈地看著人造光源像荷蘭榆樹病使樹木腐爛那樣,令銀河逐漸暗淡下去。1988年,基特峰的天文學家戴夫·克勞福德與亨特一起成立了國際暗夜協(xié)會(IDA),希望建立一個更廣泛的合作聯(lián)盟,他們在旗桿鎮(zhèn)的盟友也包含在內。
多年來,隨著倡導者們眼看著暗夜在一點點消逝,追蹤黑暗所需的工具和技術也在不斷進步。光污染模型從停留在筆和紙上的方程式發(fā)展到光線追蹤的計算機模擬。先進的廣角相機使從地面測量天光變得更加容易,衛(wèi)星圖像也開始顯示蜘蛛網狀的光帶遍布全球??偟内厔萘钊司趩剩貉芯咳藛T越深入地研究這個問題,它似乎就顯得越糟糕。
犯罪與黑暗
光污染一定會隨著我們城市的發(fā)展而加劇?國際暗夜協(xié)會和相關的研究人員并不同意這一說法。通常情況下,預防犯罪往往會成為城市驅逐夜晚的借口。但這一做法的效果如何?也許,照明可以抑制犯罪的最確切證據來自于2016年。犯罪學家將約400個籃球架大小的照明塔放置于紐約市住房項目的公共戶外空間。這些藍白色的燈具由自帶的便攜式燃料發(fā)電機提供電力,白天也一直開著——最終顯示燈塔周圍的戶外犯罪率下降了約三分之一。
但暗夜保護的學者指出,這些燈塔遠比單純的路燈更亮。他們還指出,任何依靠讓少數(shù)族群占多數(shù)的社區(qū)整夜遭受監(jiān)獄般的強光燈照射的反犯罪政策,在道德上都應該被質疑。事實上在整個美國大陸,就像其他已知的污染物一樣,夜間照明的負擔往往也落在了實力較弱的族群上:根據猶他大學社會學家2020年的一項研究,黑人、西班牙裔和亞裔美國人社區(qū)的照明程度往往是白人社區(qū)的兩倍左右。
夜間燈光泛濫的另一個常見理由是道路安全。但科學家認為,很多亮度標準其實是由習慣而非科學驅動的。2018年,英國希爾德大學的研究人員仔細檢視了一遍歐洲和北美的法規(guī)。他們得到的結論是:“目前許多在道路照明指南中推薦的亮度標準,幾乎沒有什么可信的經驗支持。”
其他的照明選擇則歸結于行業(yè)和個人,其中許多人仍未受到這個問題的波及或完全不為這個問題所動。在暗夜保護的圈子里待上一段時間,你就會聽到這樣的詛咒:當你突然看到糟糕而浪費的照明,并意識到它的存在,你就將會再也無法假裝看不見它。(我是在北卡羅來納州羅利市的一個街區(qū)散步時產生這種感覺的。當時我忽然意識到,一個歷史悠久的以白人為主更富裕的街區(qū)使用較暗的琥珀色路燈,而鄰近的著名黑人社區(qū)安裝的則全是更加刺眼的白色燈具。)
許多人也把這個詛咒當作行動的動力。在旗桿鎮(zhèn)觀看月食的第二天,我和克里斯·盧金布爾在當?shù)氐陌狄蛊【乒咀聛黹e聊。盧金布爾曾是附近美國海軍天文臺的天文學家,40年來一直致力于保護旗桿鎮(zhèn)的暗夜。他比幾乎任何人都更了解暗夜保護領域及其進展。這里的路燈是昏暗的橙色,因為正如盧金布爾解釋的那樣,藍光在夜間對包括人類在內的大多數(shù)動物以及天文觀測者的干擾都更大。這是因為波長較短的藍光在空氣中更容易發(fā)生散射,形成局部的光霧。
盧金布爾稱贊他的小鎮(zhèn)是一個典范,是暗夜保護概念在其他社區(qū)也可以效仿推廣的證明。2017年,美國國家公園管理局在與旗桿鎮(zhèn)規(guī)模相近但沒有實施暗夜保護條例的懷俄明州夏延市外部署了一臺超靈敏全景相機。夏延市的亮度是旗桿鎮(zhèn)的14倍,而它周圍的光暈則大了8倍。盧金布爾說,他的策略只是向人們展示漫天的繁星,并說服他們能夠看到繁星與社會發(fā)展之間并不存在不可調和的矛盾?!拔艺J為星辰最終會戰(zhàn)勝光污染嗎?毫無疑問!”盧金布爾說,“人們在轉變思想,人們也必須轉變思想?!?/p>
1942年,納粹德國曾派出大量U型潛艇穿越大西洋,在美國航道上捕獵商船。貨物成噸地沉沒,淹死的尸體被沖上岸。很快人們就意識到,在夜間,潛艇炮手是通過海岸線上空輝光下的黑影來選擇打擊目標的。
佛羅里達州邁阿密等城市的民選官員和商會被迫調暗燈光并關閉炫目的戶外廣告牌。顯然,這種光污染已經是生死攸關的問題。然而,社區(qū)領袖們以經濟問題為由拖后腿,大大降低了集體努力的效果。海上大屠殺最終迫使美國時任總統(tǒng)羅斯福發(fā)布了一項強制沿海停電的行政命令。隨著防御巡邏的加強,以及海邊數(shù)千米內社區(qū)嚴格限制夜間燈光的使用,U型潛艇的襲擊也逐漸減弱。
重新看到銀河的希望
調暗燈光的壓力正在增加。美國多個州正在審議有利于暗夜保護的法律。在鳥類遷徙季節(jié)關閉燈光的運動也正在全美國范圍內蔓延。例如去年春天,在得克薩斯州的達拉斯和休斯敦等城市中,有數(shù)百座市中心建筑調暗了燈光。自2001年起,國際暗夜協(xié)會開始認證那些正在進行暗夜保護的地方——當然,旗桿鎮(zhèn)是名單上的第一個——至今在全球范圍內已經有200多個地方得到了認證。
更為大膽的政策正在歐洲展開。在法國,2019年通過的一項法律禁止企業(yè)整夜點亮裝飾性的燈光標志;德國也已經制定了一項法律行動以期扭轉昆蟲減少的局面,其中一個主要目標就是控制光污染。在技術領域,LED制造商也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種新的需求,正在向市場推出對暗夜保護友好的、指向向下的、波長更長的照明裝置。柏林霍爾克實驗室(曾完成復雜的湖面天光實驗)也已經開發(fā)出一種原型燈,其工作波長范圍不會對大多數(shù)昆蟲產生干擾。生態(tài)學家杰西·巴伯告訴我:“這個問題令人興奮之處在于,它居然是可恢復的!”這其實也是整個暗夜保護團體的共同感受。
人們很難去關心自己從未見過的東西。能夠重新看到銀河——那個所有我們的祖父母和之前的人類都可以在任何時候看到的敬畏閃光彈——將是對我們限制光污染的最大回報。與可以通過適度減少照明就能召喚出銀河的美國西部不同,在人口更密集也更明亮的美國東部,如果不開上幾小時車到一個孤立的黑暗角落,甚至連稍差的銀河景象也無法看到。
最近,我了解到我的小世界里還藏著一個安靜的小小奇跡:在北卡羅來納州中部皮德蒙特,我家附近的老松樹叢中,新發(fā)現(xiàn)了一種幽靈螢火蟲。這個物種的雄性螢火蟲每次亮起來最長持續(xù)約30秒,潦草地留下微弱的、漂浮的信息,而雌性螢火蟲則靜靜地在下面,無聲的回應以綠色的答案。
2021年,一些公民科學家在這個州一些城市化程度最高的縣發(fā)現(xiàn)了這種螢火蟲的種群。當然,在人們注意到之前它們就一直都在那里。而它們很容易在被人們發(fā)現(xiàn)之前就因為鋪滿的水泥而走向滅絕。尋找該物種的昆蟲學家,北卡羅來納州的克萊德·索倫森甚至在他自己的后院偶然發(fā)現(xiàn)了一群。他怯生生地和我說:“要知道我已經在那里生活25年了?!?/p>
于是我在今年春天的一個晚上驅車來到他家的車道上。我們腳踩樹葉,戴著頭燈,伴著一只牛蛙的叫聲來到鄰近的林地。作為一個新物種,我們并不知道一年中它們出現(xiàn)的確切時間和天氣。但我們確信,黑暗是必要的。
顯然,螢火蟲對光照水平很敏感,這是它們交流的媒介。研究表明,環(huán)境光污染會阻礙螢火蟲求愛,甚至會讓一些物種懶得去嘗試。當天晚上,我們走在路上,源自我們手機的燈光、穿過樹木的路燈、鄰居的安全泛光燈——環(huán)境中各類不應出現(xiàn)的光線,照亮了所有可能的藏身之處,也妨礙著我們對它們的尋找。
就在那時,我們看到三只蜷縮在一起的雌性螢火蟲像放錯位置的星星一樣閃爍著,從遮擋強光的樹葉縫隙中發(fā)出點點微光。它們持續(xù)發(fā)光了大約半小時,直到那晚的輪班結束,它們才星星點點地消失在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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