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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雍“以情論詩”詩學(xué)觀及其闡釋

發(fā)布時間:2023-12-25 10:01:00來源: 光明網(wǎng)-《光明日報》

  明末文學(xué)理論家陸時雍強調(diào)詩歌要以神韻為宗、情境為主,其詩歌理念集中體現(xiàn)在傳世的《詩鏡》和《楚辭疏》中。《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評《詩鏡》“在明末諸選之中,固不可不謂之善本矣?!倍谥觥冻o疏》的過程中,陸時雍同樣將“以情論詩”的審美標(biāo)準(zhǔn)作為前提,提出了與漢代、宋代楚辭研究者不同的觀點,頗有新意。

  中國傳統(tǒng)的“詩歌本體論”建立在“詩言志”這一命題下?!渡袝に吹洹吩疲骸霸娧灾荆栌姥?,聲依永,律和聲。”“志”有表達“思想”之意。到《毛詩序》云:“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薄爸尽蓖瑫r具有了思想、情感的雙重內(nèi)涵。后來陸機《文賦》提出“詩緣情而綺靡”,劉勰《文心雕龍》也稱“情以物遷,辭以情發(fā)”,都是理論上凸顯了“情感”在詩歌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重要性。明人詩話雖有尊唐尊宋之別,但在詩歌抒情這一本體問題上的認識卻十分一致,非常重視文學(xué)表達“情感”的功能和價值。謝榛主張“情乃詩之胚”,徐禎卿提出“因情立格”的詩學(xué)理論,公安三袁、竟陵派等“著重個人的性靈的言志派”(陳子展《公安竟陵與小品文》)更是以能否表達真情感作為詩歌評判的標(biāo)準(zhǔn)。陸時雍作為明代詩話的積極參與者和發(fā)揚者,在明代“尚情”的整體文學(xué)氛圍中,亦是將“情感”作為文學(xué)審美標(biāo)準(zhǔn),貫穿其詩話創(chuàng)作和《楚辭》研究始終。具體而言,陸時雍“以情論詩”的詩學(xué)觀主要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

  一是強調(diào)詩歌“以情勝”,認為“情”是言之統(tǒng)帥,“通于情者,無不可言”(陸時雍《讀楚辭語》)。陸氏評價屈原為騷中圣人,就是因為屈原能道盡人之“情”。“惟山有木,匠則采之,凡人有情,圣人道之。能知人之情、能言人之情、能盡人之情者,圣人也。原其圣于騷者?!保憰r雍《讀楚辭語》)他認為宋玉所不及屈原者三,“情”排第一,謂“婉轉(zhuǎn)深至,情弗及也”。屈原在楚辭中表現(xiàn)出的“情”始終牽動著陸時雍,故而他循沿屈原情感變化之邏輯,用“情”將屈原作品貫穿起來,如與屈原“促膝把臂語”(張煒如《楚辭敘》)。其梳理屈原在《離騷》《九歌》《天問》中的情感變化時說:“屈原伊郁愁苦,無所發(fā)攄,而隨事撰情,深其思慕。騷變而歌,歌變而問,蓋不知其所至矣?!闭J為這都是屈原因內(nèi)心愁苦無所抒發(fā)、感物生情而作的,并且情感疏泄的強度逐步增大。《離騷》一詠三嘆,糾結(jié)于離去還是回還,而《九歌》則唱出了愁緒苦悶,感嘆人心之難耦,至《天問》則“呵而問焉”,悲憤達到了極點。陸時雍說《惜誦》“情冤抑而莫白”,《哀郢》“痛情于郢亡”,《抽思》“懷美人”,《懷沙》“情窮語迫”,《悲回風(fēng)》“思之襞也”,《思美人》“其思窮矣”,《遠游》“其蕩思也”,《卜居》“情隱不彰”,《大招》“有貌無情”,無不以屈原的情感發(fā)展為線索。

  二是主張“致中和”,強調(diào)“文情相生”,倡導(dǎo)詩歌和情感相合的理念。陸時雍論詩雖重“情”,但也同時提出“情有百種,語有殊致,夫豈漫然”(陸時雍《讀楚辭語》)及“詩不患無情,而患情之肆”(陸時雍《詩鏡總論》),認為“情”不能肆意泛濫。這其實包含了“中和之則”的基本理念。他在評杜甫《上兜率寺》時說:“余不知詩家要高大語何用。物有長短,情有深淺。所為隨物賦情,隨事盡情,如是足矣?!保憰r雍《唐詩鏡》)詩人只要表現(xiàn)出情感之真就足夠了,不必求奇求異、求高大立意,真實的情感中必然含有詩歌的意蘊?!扒檎撸娢闹囊?,太過則濫,不及則偽矣?!闭J為表達情感是詩文創(chuàng)作之目的,抒情過多則濫,過少則顯偽。那么,要怎么做才行呢?陸時雍說:“夫情生于文,文生于情,未有事離而情合者也。”(《詩鏡總論》)情感需要通過文章來表達,而文章產(chǎn)生的根源則是情感,情與文相輔相成,二者相合才是最好的。其《楚辭疏·卷五》亦引揚雄“中正則雅,多哇則鄭”的說法,闡明自己“情太泄而不制,語過艷而不則”的詩學(xué)觀。

  三是反對以“意”驅(qū)詩、以“道”論詩?!对婄R總論》言:“夫一往而至者,情也;苦摹而出者,意也。若有若無者,情也;必然必不然者,意也。意死而情活,意跡而情神,意近而情遠,意偽而情真。情意之分,古今所由判矣?!痹陉懯峡磥?,情出自然,意出人力,詩歌應(yīng)該表現(xiàn)詩人的真情,因為自然流露的性情之真相較刻意摹繪出的人為詩意更能引導(dǎo)出詩歌“活、神、遠、真”的韻味來。他在《楚辭疏》中表示“王叔師大都謬誤,朱晦翁亦未全得也”(陸時雍《楚辭條例》),并說:“大抵宋人論文,無之非道。若余之所論,無之非情。無之非道,舍仁義禮樂不可矣。無之非情,喜怒哀思、剛?cè)崞椒唇允且?。喜不成喜,思不成思,則不文矣;宜剛非剛,宜柔非柔,則不文矣?!兑住吩唬骸畡?cè)峤诲e,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酥幸嘀坏雷植幌?,《衛(wèi)風(fēng)·碩人》,形容殆盡,誰詆其為非者?”(陸時雍《讀楚辭語》)他對宋人以“道”論騷、將屈原研究納入理學(xué)體系的努力多有不滿,認為用“道”來規(guī)范詩歌、不符合仁義禮樂就不可為詩的觀念過于狹隘,而應(yīng)該把“情”作為品賞標(biāo)準(zhǔn),充分涵納喜怒哀思、剛?cè)崞椒粗N。若只以“道”為文,則喜、思之情無法展現(xiàn),剛、柔之貌難以竭盡,就構(gòu)不成一篇合格的詩文。陸時雍還引經(jīng)據(jù)典,來證明為文并非只以“道”言,如《易·賁·彖辭》的“天文”“人文”之言并不刻意言“道”,《詩經(jīng)·衛(wèi)風(fēng)·碩人》展現(xiàn)了女性形貌之美,也不能說不合禮法。

  陸時雍以“情”解騷的方法,深得明末清初學(xué)者周拱辰推重:“世之得是書而讀之者,宜何如?亦庶幾乎善讀靈均者斯善讀昭仲者乎?”(周拱辰《楚辭敘》)認為《楚辭疏》注出了《離騷》之古義,疏出了屈原之本心。黃靈庚先生在《楚辭著作提要》中評價說:“要之,純以‘隨意致情’釋《九歌》諸篇,而未以字字句句君臣之喻,庶幾得其本真,誠陸氏是書之一大特色也?!币灾?,陸時雍疏《楚辭》,不糾纏于訓(xùn)詁,不拘泥于前賢,將“以情論詩”的詩學(xué)理念貫系始終,特色鮮明,風(fēng)格獨具。

  《光明日報》(2023年12月25日 13版)

(責(zé)編:李雨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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