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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竹上的凌霄花

發(fā)布時間:2024-01-05 10:02:00來源: 光明網(wǎng)-《光明日報》

  【中國故事】

  作者:龍仁青(青海省作協(xié)副主席,曾獲全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xué)創(chuàng)作駿馬獎)

  看著那一大片古法造紙作坊,我的思緒,卻回到了幾年前在青海果洛看到的造紙作坊。造紙技術(shù)誕生后,不論是攀過高山來到青藏地區(qū),還是南下來到江南水鄉(xiāng),其實都預(yù)示著一種文明的交融,一種文化的生長。

  書寫在藏紙上的非遺

  來到溫州,在一個叫澤雅的地方見識了這里古老的造紙作坊之前,我在青海果洛草原的德昂看到過藏紙的制作。

  德昂是一個神奇的地方,這種神奇,是被隱藏起來的神奇。這里的人們以放牧為生,如果你初來乍到,你在這里看到的一定是一派游牧生活的景象。在一年四季很少停息的風(fēng)雪沙塵的肆虐下,變得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木訥的牧民們,默默守護著他們的牛羊。瘦弱的牛羊,在積雪斑駁的草地上走走停停,四處尋覓,啃食著粗硬的牧草。不遠處是牧民們的帳篷,矮小的帳篷被那些散亂的牛羊圍著,似是趴臥在地上的一頭孤獨的牦牛。帳篷是當(dāng)?shù)厝税滋烊∨貌汀⑼砩纤X休憩的居所,是他們的家。

  在短暫的夏季,這里也綠草如茵,山花爛漫,但在更加漫長的冬春季節(jié),就是這種有些荒蕪的景象占領(lǐng)著這里。所以,誰也不會知道,在這樣一個地方,這些牧人們,除了放牧牛羊,他們還掌握著一種讓外界意想不到的本領(lǐng)——每每到了夜晚,他們搖身一變,從一個沉默的牧人轉(zhuǎn)變成儒雅的書者,開始抄寫佛經(jīng)——在表面的粗糙之下,他們每個人,都如玉石般溫潤。

  德昂灑智,一種藏文書寫技法,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已經(jīng)在這片草原上傳承了200多年。它的傳承者,就是這些牧民。牧民們結(jié)束了每日孤獨的游牧生活,回到他們的帳篷里,土灶里的牛糞火燃燒著,一股暖意氤氳在帳篷里,火光照亮了帳篷的角角落落。牛糞火,起到了照明和保暖兩種作用。

  吃了被牛糞火煮熟的美食,喝了一碗又一碗溫?zé)岣拭赖哪滩?,臨睡之前,他們席地而坐,沐手焚香,滿臉肅穆,把一張藏紙捧在左手,拇指和食指間捏著一方小小的藏式硯臺,硯臺里是用酥油燈燃燒后結(jié)成的燈花制作的墨汁。牧民們右手拿著一支竹筆,蘸上墨汁,開始聚精會神地抄寫佛經(jīng)——結(jié)束了一天的游牧生活,他們開始了在精神世界里的自由暢游。白日里放牧牛羊時的疲累和艱辛一掃而光,他們的臉上多了一種專注又神圣的表情。

  那種被他們隱藏起來的神奇,在此時此刻,毫不張揚卻又十分顯眼地露了出來。

  經(jīng)由他們抄寫的佛經(jīng),紙張堅挺厚實,是用當(dāng)?shù)匾环N野花——瑞香狼毒做成的藏紙。紙張上的字體簡潔流暢,這便是德昂灑智。文字的書寫以黑紅兩種顏色搭配,紅色部分用了朱砂,勾勒出經(jīng)卷中的重點內(nèi)容。滿目的黑色的字中間,時而躍出一個個紅色的字,產(chǎn)生了一種隨性的裝飾效果,樸素中透著華麗。

  他們書寫的經(jīng)卷體積小巧,攜帶、保存都十分方便,是他們周邊或更遠的寺院和牧民們特別喜歡收藏的珍品,他們也以此賺到了額外的收入,可補貼家用。這種書寫技法,作為他們謀生的一種技能,抑或只是作為一種生活方式,就這樣傳承了下來。

  德昂灑智,藏語的意思是流傳在德昂地方的藏文書寫技法,雖然從名稱上只提到了書寫,其實也包括了制筆、造紙、研墨和硯臺制作等工種,也就是說,德昂灑智是一種筆墨紙硯齊全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

  這里單單說說藏紙的制作。

  制作藏紙所用的材料中,最為重要的一種,便是在青藏高原上常見的一種野生植物——狼毒花。狼毒花是多年生草本植物,生長在海拔2600米至5000米左右的草原上。在青海果洛,常見的狼毒花基本是瑞香狼毒,紅嫩的花苞,綻放出雪白的花朵,有著丁香花一樣奇異的芬芳。

  在藏醫(yī)學(xué)中,瑞香狼毒是一種具有祛痰、消腫、止痛功能的草藥,狼毒花的根部有劇毒,智慧的藏族人便利用它的這一特性生產(chǎn)出了與眾不同的藏紙,使得藏紙具有了不怕蟲蛀鼠咬、不腐爛、不變色、不易撕破等特點。書寫在藏紙上的書籍也就成了歷經(jīng)歲月滄桑依然保存完好的奇跡。

  因地制宜的造紙

  在德昂,當(dāng)這里的主人,德昂灑智非遺傳承人丹貝嘉燦把我?guī)У竭@個小小的藏紙作坊時,我還以為是一家牧民剛剛搬走了帳篷,把帳篷里的土灶遺落在這里沒有拆除。丹貝嘉燦看著我有些愕然的表情,笑著告訴我,現(xiàn)在藏紙的制作,規(guī)模都很小,原因是如果過度采挖瑞香狼毒,會造成草原生態(tài)的破壞?!拔覀兌嗍菑囊呀?jīng)退化的黑土灘少量采挖一些狼毒花?!闭f著,他撿起“土灶”旁邊一些粘連著泥土的狼毒花根,又說:“你看這個,就是前幾天這里下雨發(fā)洪水,一些狼毒花被連根拔起,沖到地面上,我們就撿拾一些……”

  聽了丹貝嘉燦的話,我心里不禁感嘆起來,在生態(tài)保護和藏紙制作這種別具特色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保護與傳承之間,如何兩全其美呢?我不由想起了倉央嘉措的那首詩: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fù)如來不負(fù)卿——在草原生態(tài)保護與藏紙制作之間,能夠兩樣都“不負(fù)”嗎?

  那一天,陽光明媚,高原上,一輪太陽高高懸在我們的頭頂。丹貝嘉燦皮膚黝黑,似是呼應(yīng)著這樣的日照,顯示出與這樣的環(huán)境的高度融合,而我卻瞇縫著眼睛,把一只手伸向額際,徒勞地遮擋著陽光。在制作藏紙的現(xiàn)場,我仔細(xì)聆聽了丹貝嘉燦的講述。

  “狼毒花,在藏語里叫‘熱加巴’?!钡へ惣螤N告訴我,“在狼毒花的根部,加上別的原料——這些原料,都來自高寒的青藏高原——要經(jīng)過去皮、劃搗、蒸煮、漚制、漂洗、搗料、打漿、抄造、蒸干等環(huán)節(jié),才能造出藏紙來”。

  “在古代,制作藏紙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兒。”丹貝嘉燦對我說,“一些藏文典籍里記載,藏紙生產(chǎn)出來后,要舉行開光儀式。單單用來研磨藏紙,讓它變得平整光滑的工具,就有用白海螺、黃天珠等材料制成的,有用珍珠、瑪瑙制成的,還有牛角、瓷碗等民間常用的工具”。

  丹貝嘉燦還向我介紹了藏紙的不同產(chǎn)地和各種等級。他說:“我們這里是個小地方,名不見經(jīng)傳,但我們的藏紙是專門為了書寫德昂灑智而生產(chǎn)的,所以也算非常特別的一種紙了?!闭f完,他哈哈笑了起來。

  聽了丹貝嘉燦的介紹,我心里想,藏紙的制作其實與我所知的不少紙類的生產(chǎn)過程也大體相似,有所不同的其實主要是材料。造紙技術(shù)產(chǎn)生后,四處傳播,傳播到一個地方,它就會在當(dāng)?shù)卣业侥撤N適宜的造紙材料。

  正如宋代文人蘇易簡所說:“蜀中多以麻為紙……江浙間多以嫩竹為紙。北土以桑皮為紙。剡溪以藤為紙。海人以苔為紙。浙人以麥莖、稻稈為之者脆薄焉,以麥藁、油藤為之者尤佳。”

  造紙技術(shù)的這種“因地制宜”的能力,其實是就地取材。每到一地,當(dāng)?shù)睾w維的植物,就會被選中,以這種含纖維植物制造的紙,也會以這種植物命名。比如最早出現(xiàn)在陜甘地區(qū),以黃麻等麻類植物為原料的麻紙,以及后來以桑、藤、竹等為原料的各種紙。

  這讓我想到了那些攀緣植物。

  攀緣植物,是指那些能向上攀爬的植物。在我的家鄉(xiāng)青藏高原,有一種野生的攀緣植物,學(xué)名叫甘青鐵線蓮。它有針形的葉,莖上有明顯的棱,從初夏開始開花。這種花卉有金黃色四瓣的花朵,呈燈籠狀,被堅挺的莖挑在枝頭,時而羅列一排,時而錯落有致,金燦燦的,在陽光下熠熠閃光,而到了初秋季節(jié),金黃色的花瓣隨風(fēng)飄落,長出球狀的花穗,像一頭蓬松的銀發(fā),所以它在藏語里的名字就叫“阿伊哇果”,意思是白頭老太。

  有研究表明,造紙技術(shù)是從初唐時期開始傳播到青藏地區(qū)的,它在這片高原荒野上,找到了瑞香狼毒。當(dāng)?shù)叵让駛兘柚鹣憷嵌局圃斐隽藰O富青藏高原地域特色的藏紙,是不是就像甘青鐵線蓮一樣,有著不斷攀爬的生機與活力?

  行走在澤雅紙山

  想到這些時,我已經(jīng)到了溫州。出發(fā)前,好友告訴我,這次溫州之行,我們會去一個名叫澤雅的地方,她說:“那里是我的老家,也是屏紙的產(chǎn)地?!迸笥烟岬搅嗽旒?,我便想到了幾年前在德昂與藏紙相遇的經(jīng)歷,于是便從自己雜亂的書房里找出那幅德昂灑智的書法作品。

  我像當(dāng)初從丹貝嘉燦手中欣喜地接過這份珍貴的禮物時一樣,又細(xì)細(xì)地鑒賞了一番:厚實的藏紙上,用典型的德昂灑智藏文書法抄寫著贊美妙音天女的一段頌辭,這是宗喀巴大師所作,內(nèi)容是祈愿妙音天女賦予詩人猶如妙音天女一樣的詩歌才華,所用竹筆、墨汁等等當(dāng)然也是出自德昂灑智的傳承人之手。

  我輕輕撫摸著這幅書法作品,手指的觸覺變得敏銳,我似乎感知到了這平面的書法作品之外,那些肉眼所不能見到的,有關(guān)歷史、地理、民族文化發(fā)展演變的滾滾煙云,那是立體的、形象的、令人贊嘆的。

  如此,我便帶著德昂灑智的余味,來到了溫州。

  那是到了溫州之后的一個早晨。朋友帶著我們,從甌海的仙門河出發(fā),沿著河順流而下。駁船占據(jù)著河流最中心的位置,一路乘風(fēng)破浪,我和同行的朋友們便站在駁船甲板上,一邊在發(fā)動機的轟鳴聲中大聲地說話,一邊欣賞著沿岸的秀美風(fēng)光。

  向前行進的駁船,讓兩岸的風(fēng)景急速地向后撤去,風(fēng)景在飄忽不定的速度中變得模糊又朦朧,似乎失去了個性與差異,開始變得趨同。逶迤的群山,毫無例外地被密不透風(fēng)的綠色裹挾著,在河的兩岸連綿起伏,忽而高凸,忽而凹陷,連貫有序,就像是兩排對稱的拉鏈,咬合在一起,而我們乘坐的駁船,就像是拉鏈的鎖頭??焖偾靶兄?,兩岸的山巒就在駁船的前端打開,向我們的身后退去。

  不過,如果仔細(xì)去看,在這趨同的風(fēng)景之中,總會顯出稍縱即逝的不一樣來:一株葉片很大的南方植物,盤踞在一塊礁石一側(cè),就像是蹲坐在那里的一位睡意沉沉的老者,有著賢哲一樣的隨性和不羈;一座古舊卻又精巧的建筑,占據(jù)著逶迤的群山中的最高處,俯瞰著世界,伴隨著駁船的行進,它緩緩移動著,高貴又矜持,彰顯出南方自然與人文高度結(jié)合的意蘊。在一處有村舍的地方,一位搗衣的農(nóng)婦,忽然從綠植葳蕤的拐角處現(xiàn)身,一身藍印花布的裝扮。那深藍的顏色如一縷煙嵐忽然飄升在萬綠叢中,成為這滿眼的綠色中一道有煙火氣的風(fēng)景。

  其實,有煙火氣的風(fēng)景很多——在密不透風(fēng)的綠色稍有松懈的稀疏處,屋舍、小樓掩映其間,不時有汽車與行人在屋舍小樓之間穿梭往來。電線桿、電線桿上縱橫交錯的電線,與之相輔相成的還有門頭、招牌、廣告牌,作為時代與生活的意象,也少不了它們赫然顯露在這片充滿江南山水古意的岸邊。

  對我這個來自青藏高原的人來說,當(dāng)我從“古道西風(fēng)”的高原來到“小橋流水”的南方,其實就是走進了詩與遠方的現(xiàn)場——我的故鄉(xiāng)青藏高原,此刻于我卻成了詩與遠方的遠方。

  那天,我們到底乘船走了多遠的路,走了多長的時間,我已毫無印象。對兩岸美景的留戀,讓我們在那個時刻忘記了時間,也忘記了空間。后來聽朋友說,那一天,我們一路走過南塘、麗田、梧田后,又南向到了麗岙,才意猶未盡地停下來。

  雖說忘了時間和空間,但有一樣我卻一直記著,且印象深刻——那一天,為了不錯過兩岸的風(fēng)景,我們都沒有在船艙里待著,都走到甲板上或站或坐,或舉著手機和相機不斷對準(zhǔn)某一處風(fēng)景,但我們很快發(fā)現(xiàn),我們是不能站在甲板上的。

  橫跨兩岸的橋一座接著一座,隨著駁船的航行,這些橋便向我們一點點逼近,先是出現(xiàn)在目光所及的遠處,看起來有些小巧,但接著它們便一點點的龐大起來,直至變成一個個龐然大物,虎視眈眈地向著駁船直沖過來,我們還沒有表現(xiàn)出驚訝,它們便從我們的頭頂飛速掠過,移向船尾,再由龐大變得小巧,然后消隱在目不能及的遠處。

  聽朋友介紹,這塘河之上,大小橋梁有三十多座,其中不乏歷史悠久,有著傳說與故事的古橋,有的橋梁甚至有數(shù)百年的歷史。對我這個來自西部荒野的牧人之子來說,朋友的輕言輕語,讓我大開眼界。古老的南方,人文薈萃,物產(chǎn)豐富。這里的人與自然高度融合,讓這里的任何一處風(fēng)景,都閃現(xiàn)著人文與自然的雙重色彩,不像我西部的家鄉(xiāng),偶爾也有一些地方會被人們呼作“無人區(qū)”。

  到了澤雅紙山我才知道,“紙山”這個地名的名副其實。相關(guān)資料這樣描述澤雅紙山:聚水之地,秀麗之鄉(xiāng),地勢西高東低,奇峰林立,峰巒環(huán)簇,是典型的山地。山民在寸土寸金的平緩地帶開田種糧,溪灘山坡種水竹,山溪旁建造水碓,搗刷造紙——比起種田,造紙才是這里的主要產(chǎn)業(yè)。這里的另一個特點,便是豐富的水資源,眾多細(xì)小的溪流,循著山勢匯集。山與水聯(lián)手,使這里成了最適宜水竹生長的地方。

  水竹間的造紙術(shù)

  這里的水竹,被人們冠以這里的地名,叫溫州水竹。來這里之前,我曾查閱過資料,資料介紹,溫州水竹屬于叢生型植物,稈直節(jié)長,壁薄腔大,竹質(zhì)細(xì)膩,纖維柔軟,是當(dāng)?shù)卦旒埖闹饕牧稀?/p>

  江南的山,并不巍峨,卻透出一種俊逸;江南的水,并不寒涼,卻自有一種剔透。繞過幾座山,踏過幾座石橋,我們的眼前豁然開朗。

  這里是這片起起伏伏的山里難得一見的平地。舉目看去,一叢叢水竹四處皆是。在輕盈得幾乎沒有的微風(fēng)里,偶爾能夠聽到竹葉被風(fēng)吹動的嘩嘩聲,那么細(xì)微,自有一種不敢打擾遠方來客的小心和矜持。

  朋友帶著我們走進一個窄小的土門,一排排青石砌成的人字頂小屋出現(xiàn)在眼前。朋友告訴我們,這就是水碓房。我們聽了,滿臉愕然。經(jīng)介紹,我們才知道水碓是造紙中唯一利用外力的一道工序,要把漚爛的竹料不斷地捶打和搗碎。這道工序也是整個造紙過程的前端工序。

  看著那一大片古法造紙作坊,我的思緒,卻回到了幾年前在青海果洛看到的造紙作坊。造紙技術(shù)誕生后,不論是攀過高山來到青藏地區(qū),還是南下來到江南水鄉(xiāng),其實都預(yù)示著一種文明的交融,一種文化的生長。

  天色向晚。主人便安排我們在水碓坑村的農(nóng)家樂用餐,晚上住在一家民宿里。夜深了。我躺在民宿的房間里,不時有犬吠聲在某處響起,忽遠忽近的鳥兒的啁啾聲更是不絕于耳,這讓我不禁想起我那遠在青海湖畔的故鄉(xiāng)。小時候,我們的每一個夜晚,都是在犬吠和鳥鳴中進入夢鄉(xiāng)的,或許便是這樣的回憶,讓我有了童年一樣的無憂無慮,我很快有了沉沉的睡意。

  第二天早起,簡單洗漱了一下,我就走出民宿,沿著昨日我們走過的路,來到了水碓所在的地方。我沿著人字頂小屋之間的蜿蜒小道走走停停,拿出手機拍了不少照片。如今這安靜的所在,曾經(jīng)也是這里的人們揮汗如雨的地方?,F(xiàn)在留下來的水碓,已經(jīng)成為需要保護的文物。

  吃過早餐,我們?nèi)⒂^傳統(tǒng)造紙專題展示館。我們在展示館門口等拿著鑰匙的阿婆來開門,大概十幾分鐘,阿婆急匆匆趕來,與朋友說著我們聽不懂的方言,打開了展示館的大門。在展示館里,讓我印象最深的,便是以圖文形式介紹全國各地用不同原料制造的不同的紙,當(dāng)然也介紹了藏紙??粗丶埖暮喡越榻B,我想起了高原上的狼毒花,也想起了高原上的攀緣植物甘青鐵線蓮。

  如果藏紙是造紙技術(shù)在高原的狼毒花上開出的鐵線蓮,造紙技術(shù)到了這溫暖濕潤的南方,與水竹共生,生出了屏紙,遠銷四方,養(yǎng)育這里的山民,那么,如果也以一種攀緣植物做比喻,那該是一種什么植物呢?

  我即刻想到了凌霄花。

  凌霄花生長盛開在南方,是典型的攀緣植物,木質(zhì)的莖呈褐色,彎曲著,糾纏著,開出鮮紅與橙黃交錯的花,花色張揚奪目,遠遠就能看到,似是一個迷人的女子,身著華服,毫不設(shè)防地展示著自己的美麗,“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緣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這是詩人的想法,而對凌霄花來說,她要的,就是“炫耀”。

  那天早晨,我和水竹還有一次美好的相遇。朋友召喚大家吃早餐,準(zhǔn)備帶我們開始新一天的游覽。當(dāng)我從水碓那里返回民宿時,在一株水竹上,看到了兩只白頭鵯,它們卿卿我我,大秀恩愛,全然不在乎我這個路人的窺視。

  我停下來,仔細(xì)觀察起它們來。它們依然不管不顧,親密無間,恰似電影《天仙配》里的一段場景的復(fù)原——在電影《天仙配》里,當(dāng)《夫妻雙雙把家還》的歌兒響起的時候,畫面上出現(xiàn)水塘里盛開的荷花、一對恩愛的白鴨,接著便是一對在樹枝上鳴唱嬉戲的白頭鵯。鏡頭推近,白頭鵯在樹枝間跳躍,追隨著牛郎,與牛郎翩翩起舞的織女抬頭欣喜地看著它們,這首傳遍中國的歌兒就這樣開始了。

  澤雅紙山的這次行走,令我永遠難以忘懷。

  《光明日報》(2024年01月05日 14版)

(責(zé)編:李雨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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