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歲的紫禁城古老而青春，網(wǎng)紅壁紙“雍正萌萌噠”正是紫禁城走向大眾的代表形象之一。這張“萌照”取材自故宮博物院收藏的《清人畫胤禛吉服讀書像》。清代同樣題材的畫像并非僅有雍正帝一人，自康熙帝到同治帝均有傳世之作流傳至今。

　　1 清帝愛讀書

　　清朝統(tǒng)治者非常重視皇子們的讀書學(xué)習(xí)，為保證教學(xué)質(zhì)量，皇帝挑選滿腹經(jīng)綸的儒臣作諸皇子的師傅，并時常親自對皇子們加以督促?；首觽儗W(xué)習(xí)的課程包括滿文、漢文、蒙文和經(jīng)史等文化課，另有騎馬、射箭等軍事訓(xùn)練科目。由于超乎常人的優(yōu)越教育環(huán)境，加之皇子們自身努力，使得清朝的皇子們往往具有很好的文化素養(yǎng)。

　　皇帝、后妃的畫像舊時稱為“御容”，也作“圣像”“圣容”“神御”。在《清人畫胤禛吉服讀書像》中，雍正皇帝身著黃色緞地吉服袍，也就是通常所稱的“龍袍”，頭帶黑色貂皮冠，盤膝坐于寶座床上，做讀書狀，畫中還繪有桌案、書格及各種陳設(shè)作為裝飾。

　　雍正皇帝素以讀書為重，登基之后依然如故，舉行經(jīng)筵，繼續(xù)不間斷地學(xué)習(xí)。他熟悉經(jīng)史典籍，儒釋兼通，能吸取前代的治世經(jīng)驗，完善統(tǒng)治方式與手段，駕馭群臣自有法度，終其一朝，康熙末年吏治松弛等種種弊端多有轉(zhuǎn)變，為乾隆朝登上封建社會的最后一個頂峰奠定了堅實的基礎(chǔ)。這一切均和雍正帝本人勤于讀書、善于思考息息相關(guān)。

　　清代皇帝駕崩后，其畫像要收藏并供奉在北京景山的壽皇殿，后世皇帝遇圣誕、忌辰、元旦等令節(jié)要親詣壽皇殿展謁奠獻。除景山壽皇殿外，圓明園安佑宮、承德避暑山莊及沈陽皇宮鳳凰樓也收藏供奉有皇帝御容。這組以《胤禛吉服讀書像》為代表的清帝吉服讀書像(咸豐帝為作畫像)，應(yīng)是清代供奉在避暑山莊永佑寺綏成殿中的皇帝御容。

　　“萌萌噠”的雍正皇帝如果去掉網(wǎng)紅表情包的濾鏡，可以發(fā)現(xiàn)雖然人物面容慈祥可親，但畫面整體氛圍卻是工整而肅穆的，且皇帝身著比最高等級朝服略次一級的吉服，更說明這組畫像絕非為表達皇帝怡情雅興之作，而是有著特殊用途。

　　2 皇帝案頭放的什么書

　　這組清帝吉服讀書像與清代宮廷繪畫中傳統(tǒng)的皇帝讀書像區(qū)別甚大。清代皇帝服裝分為禮服、吉服、常服、行服、戎服、雨服、便服等種類。朝服和吉服在清代服飾制度中是級別最高的兩類服裝，都是特定的重要場合才可穿用。對于皇帝而言，讀書、習(xí)字、作畫乃為消遣之事，所以在傳統(tǒng)的清帝讀書像中，皇帝多身著日常燕居時穿用的便服。而在這組畫像中，皇帝所穿著的龍袍及貂皮冬冠為吉服，是皇帝在重大節(jié)日慶典、筵宴以及奉先殿行禮、壽皇殿行禮等祭祀主體活動前后穿著的。

　　在傳統(tǒng)的清帝讀書像中，皇帝多在宮苑或雅室中讀書，甚至還有身著漢服以“變裝秀”的形式出現(xiàn)的“行樂圖”，表現(xiàn)的是一種輕松自在、悠然自得的文人雅趣。而在這組清帝吉服讀書像中，皇帝身著高規(guī)格的吉服，且整個畫面繪制手法極為嚴謹，傳達出的是一種莊重而威嚴的帝王氣質(zhì)。

　　這組自乾隆朝開始繪制的清帝吉服讀書像不似傳統(tǒng)的皇帝讀書像般輕松自在，而與清帝朝服像的風(fēng)格相似：氣氛肅穆，色彩華麗，各部位繪制得嚴謹工整，題材統(tǒng)一。而且畫面布局也極為相近：朝服像中皇帝，或手捻朝珠，或雙手扶膝，端坐于寶座之上；吉服讀書像雖然在繪制陳設(shè)細節(jié)上有所不同，但布局上基本一致，皆為皇帝著冬吉服，盤膝坐于黃地花褥墊上，皇帝面前皆設(shè)桌案(雍正像除外)，或讀書或作畫，左右設(shè)木桌、書格等家具，其上是皇帝日常所用各種陳設(shè)。

　　清帝讀書像中呈現(xiàn)的是清帝讀書的場景，那么清帝案頭放的是什么書呢？《內(nèi)務(wù)府造辦處各作成活計清檔》中有對道光像細節(jié)的記錄：“(咸豐元年)正月初四日，總管內(nèi)務(wù)府大臣柏葰面奉諭旨：恭繪熱河綏成殿宣宗成皇帝圣容，著沈振麟于正月底吉日敬謹恭繪圣容。盤膝坐，前設(shè)書案上《易經(jīng)》首頁乾卦，欽此。如意館呈稿?！奔氂^《清人畫旻寧讀書像》，其中“盤膝坐，前設(shè)書案”皆與檔案相符。再將畫中圖書部分放大，書頁右下角可辨認出道光皇帝所讀之書為朱熹注周易本義，書頁右上角為“周易卷之一”“周易上經(jīng)”，左上角可見“乾上乾下”“乾，元亨利貞”。這就與檔案中“前設(shè)書案上《易經(jīng)》首頁乾卦”完全相符，檔案中所載皇帝御容，即是收藏于故宮博物院的清帝吉服讀書像。

　　這組清帝吉服讀書像原供奉于避暑山莊的綏成殿。清后期國事衰弱，“秋狝禮廢”，清帝不再巡幸熱河，避暑山莊及外八廟等諸處文物陸續(xù)運回紫禁城。按清制，這組畫像在運回京城后收藏于景山壽皇殿中，清王朝滅亡后，經(jīng)清室善后委員會整理，入藏故宮博物院。

　　3 瞻禮御容“生活照”更親切

　　北京景山壽皇殿是清代供奉并收藏帝后御容最為重要的地點，1930年的《故宮周刊》曾刊登晚清壽皇殿內(nèi)供奉清代帝后御容的影像，從老照片中可以看出屏風(fēng)上懸掛的是帝后朝服像。那么乾隆帝在避暑山莊供奉先帝御容時為何不同樣選擇朝服像，而特地命宮廷畫師繪制這種既有生活氣息又不失莊重威嚴的清帝吉服讀書像呢？這或與兩地供奉及瞻禮御容的性質(zhì)不同有關(guān)：景山壽皇殿是清皇室對家族祖宗的祭祀，需要絕對的莊嚴，因此供奉的是朝服像；避暑山莊永佑寺則更突出乾隆皇帝作為子孫對于祖父及父親的敬重與思念，比起壽皇殿的皇族祭祀，避暑山莊內(nèi)的御容瞻禮更具私人屬性，因此供奉相對生活化的吉服讀書像。

　　乾隆帝創(chuàng)作永佑寺瞻禮詩37首，他的繼任者嘉慶帝作46首，這些御制詩的內(nèi)容并非空洞的禮贊，更像是與至親的對話，反映出皇帝的喜悅與悲傷，自豪與惶恐。這其中既有國泰民安海內(nèi)祥和，向父祖神御報告不負傳國之托的喜悅之情；也有遇到艱難險阻，面對父祖的畫像自我反省和祈禱；更有取得勝利后迫不及待向父祖報告喜訊的激動興奮。

　　嘉慶七年(1802年)，乾隆帝去世后嘉慶帝第一次來到避暑山莊，瞻禮先父御容后作詩《八月十三日恭逢皇考誕辰敬詣永佑寺后樓拈香泣述》，詩中寫道：“圣容如在痛難舒，祝壽山莊典竟虛。身服綵衣非抃舞，目瞻日角倍欷歔?！边@時的顒琰不像是九五之尊的大清天子，而更像是痛失至親的可憐稚子。

　　相較于皇帝作為家族“族長”帶領(lǐng)皇室成員在壽皇殿瞻禮祖先御容，乾隆、嘉慶二帝在避暑山莊的瞻禮，則更多是作為人子、人孫對父親和祖父的敬重及懷念，更具私密性。

　　正如一位普通人拿起照片思念至親時，一張生活照遠比一張標準證件照更能引發(fā)回憶的共鳴，皇帝瞻禮御容亦是如此。瞻禮先帝御容是嚴肅的禮儀，要保持對先帝絕對的敬重，所以不可能供奉他們?nèi)粘Ｑ嗑訒r身著便服的形象。乾隆帝命畫師借用朝服像的繪制手法，令畫中先帝身著等級次之的吉服，并將此形象還原于日常讀書習(xí)字的場景，既能寄托哀思又兼顧皇家祭祀的威嚴與禮制的周全，于是就形成了這組與眾不同的清帝吉服讀書像。供圖/故宮博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