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在夢中，又夢見了小時候那個刻骨銘心的早晨。

　　那是冬天，在雪花飄落時，阿姐拉著我的手。

　　阿姐說：達(dá)瓦，看，雪花多漂亮。

　　我問：阿姐，你什么時候會回來？

　　阿姐說：等來年的冬天飄下雪花，我就回來看達(dá)瓦了。

　　今天的阿姐格外美麗，穿著隆重的藏裝，頭上戴上珊瑚，腰間盤上了銀飾，走路時會響起銀器獨特的碰撞聲。

　　突然，她奔跑著，手里捧起了雪，并灑向了天空。從小陪伴我的阿姐，此刻像是白雪中的一個女神，是那樣的美麗。

　　那天，家里聚滿了親朋好友，大人們喝著青稞酒，家中彌漫著牛糞味和牛肉煮熟的香味，阿媽拉一直安慰著我，阿姐會回來的，別哭。

　　在充滿淚花的眼睛里，一切事物都是那么模糊，在幼小的心靈里覺得世界上最殘酷的事情就是離開阿姐。

　　半夜里，大家借酒助興，跳起了鍋莊，而我躺在阿姐的懷里緊緊地抱著她。

　　大家相繼離去后，阿姐幫我蓋好被子，睡在了我旁邊，一邊安慰我，一邊撫摸著我的淚痕。

　　看我哭得發(fā)抖，阿姐連忙說：阿姐時常會回來看達(dá)瓦的，阿姐發(fā)誓！

　　我停下了哭泣，用顫抖的聲音問她：真的嗎！你跟我拉鉤，如果你騙我小鬼會晚上抓你的。

　　阿姐說：嗯！

　　在阿姐的安撫下，我停止了哭泣。那一夜，是一個多么漫長的夜晚，淚水濕透了枕頭，整個臉頰都是冰涼冰涼的。

　　早晨，家里都是忙碌的聲音，睜開眼睛，阿姐像平日一樣幫媽媽打著酥油茶。

　　在床上，我勉勉強(qiáng)強(qiáng)穿上了褲子（記得穿褲子也是阿姐教我的），阿姐幫我系上那膠鞋上的鞋帶，并掉下了眼淚，阿姐撫摸著我的額頭說道：達(dá)瓦，你要自己學(xué)會系鞋帶。

　　喝著阿姐打的酥油茶，吃完糌粑，家里已經(jīng)來人了。阿姐突然說：我先把達(dá)瓦送到學(xué)校! 然后提起我的單挎書包。

　　一路上，我聽著那銀器碰撞的聲音，望著阿姐的臉。從小沒有父親，是阿姐一把屎一把尿把我?guī)Т蟮?，那時不懂，鬧脾氣的時候還打阿姐、罵阿姐，而此刻我是多么的后悔！眼淚再也忍不住了，一滴一滴地往下掉，阿姐立馬擦干我的眼淚，跟我說：街上不能哭，要不然別人會說這家的小孩是個膽小鬼。

　　之后，阿姐在商鋪里給我買了一顆大棒棒糖，并把一張黃色的五元紙幣裝到我軍綠色的單挎書包里，拉著我的手走在那雪地里，把我送到了學(xué)校。

　　我站在學(xué)校圍墻上看著阿姐騎上馬，披上哈達(dá)，望著阿姐遠(yuǎn)去的背影，哭著把腦袋撞向墻上，嘴里哭喊著：阿姐！阿姐！

　　阿姐在馬背上回頭看著我，哭泣著走向了遠(yuǎn)方……

　　突然從睡夢中醒來，聽到窗外的起床號，我揉揉眼睛，又開始了一天的工作。這已是我數(shù)不清多少次夢到過的場景。

　　我的阿姐牽著我的小手，陪伴著我長大，那年冬天阿姐嫁人了，我如同失去了我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雖然阿姐再也不能時時刻刻陪著我了，但是，感謝你！阿姐！在我童年的記憶里，阿姐沒有讓我受到他人的欺負(fù)，也沒有因為缺失父親而讓我缺少父愛。我也把對父親的那份愛留給了阿姐。

　　18個春秋，每到冬天她都會回來看我，哪怕是去年我在西藏自治區(qū)森林消防總隊訓(xùn)練大隊入職培訓(xùn)時，阿姐也不遠(yuǎn)千里，提著兩個大包來看望我。

　　那天也是雪天，阿姐站在營地門口向內(nèi)望著，冰凍的手縮進(jìn)了藏袍里，一見到我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了手提包，里面是那熟悉的牛肉香味。

　　阿姐說：現(xiàn)在達(dá)瓦長大了，當(dāng)上了消防員，家里人都很高興，來吃一口牛肉干。

　　吃了一口牛肉干，我不由得掉下了眼淚，我很難想象沒有出過遠(yuǎn)門的阿姐是怎么一路走來的：不舍得去飯館吃口飯，一路吃著泡面，啃著饅頭，哪怕是牛肉干也不舍得吃一口；為了省點錢，晚上睡在客車?yán)?；不會使用?dǎo)航的她，求著別人指路，提著那30多斤重的東西，在茫茫的人海里找尋著她的弟弟!

　　我的心中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心酸，不管長大也好，童年時也罷，在她的眼里，我永遠(yuǎn)是她需要保護(hù)的弟弟——達(dá)瓦。心里的阿姐啊，不管我在何方，離家有多遠(yuǎn)我都不會孤單，因為我在哪兒，阿姐就在哪兒，家也就在哪兒。（中國西藏網(wǎng) 文/達(dá)瓦扎巴 作者系西藏自治區(qū)森林消防總隊昌都支隊卡若區(qū)中隊消防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