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證武王伐紂時間為何用了2000年
2022年6月,《夏商周斷代工程報告》發(fā)布一個重大消息:武王伐紂的時間為公元前1046年1月20日。這個時間的確立從西漢學者劉歆的考證算起,已經過去了2000多年。
這一切,要從青銅利簋的發(fā)現說起。
出土利簋記載“武王伐紂”
1976年3月,陜西省臨潼縣零口公社農民搞水利建設時,于一處周代遺址的窯藏中發(fā)現一件帶銘文的青銅利簋。讓人們震驚的是,上面赫然記載了“武王伐紂”這一重大歷史事件,是迄今為止發(fā)現的直接記述這一歷史事件的唯一古文字材料,為人們確認商周分界時間提供了最為關鍵的物證。
“武王克商”和“牧野之戰(zhàn)”是中國商、周的時間分界線,歷來被視為夏商周年代學的關鍵,由西漢末年學者劉歆最早開始探索。
武王克商,是指周武王姬發(fā)帶領周與各諸侯聯軍起兵討伐商王帝辛(紂),最終滅商建周的歷史事件;牧野之戰(zhàn),是周武王聯軍與商朝軍隊在牧野(今河南省淇縣南、衛(wèi)河以北,新鄉(xiāng)市附近)進行的決戰(zhàn)。
確認武王克商(滅商建周)時間之難,主要原因有三:
一是傳世典籍證據不足。如,關于西周共有多少年這個問題,戰(zhàn)國到南北朝的相關文獻,涉及《左傳》《孟子》、古本《竹書紀年》、今本《竹書紀年》《史記·魯世家》《世經》等,推算出西周積年差距200余年至300余年不等。
二是學者大多為個人專長研究。如,西漢末年學者劉歆依據古本《竹書紀年》推算西周建立為公元前1122年,梁啟超推算為公元前1027年,天文學家盧景貴提出為公元前1046年。
三是自然科學與人文科學研究沒有形成合力。就在1996年“夏商周斷代工程”啟動伊始,梳理不同學科有代表性的結論達40余種,最早的是公元前1130年,最晚的是公元前1018年,上下相距達112年。
在近年的探索中,諸多科技手段被運用到研究中。如,用常規(guī)法和AMS法(一種高精度測量放射性同位素比率的技術)對豐鎬遺址(位于陜西省西安市)地層中采集的系列含碳樣品做了碳-14年代測定。同時,還用碳-14年代測定商后期的殷墟(位于河南省安陽市)系列、西周的琉璃河(位于北京市房山區(qū)琉璃河鎮(zhèn)董家林村)系列和天馬—曲村(位于山西省臨汾市曲沃縣曲村)系列。
專家們還對殷墟甲骨文賓組卜辭中5次月食的年代進行認證和計算,得出武王克商年代范圍應在公元前1050年—1020年之間。最終,通過對天文的推算,專家們將武王克商的年代確定在公元前1046年。
利簋彰顯“天人合一”思想
簋,流行于我國商至春秋戰(zhàn)國時期,主要用于放置飯食,是古代盛裝煮熟的稻、粱等食物的器皿。在商周時期,簋除了作為盛放食物的器皿之外,也是重要的禮器,在宴享和祭祀時,簋以偶數與列鼎配合使用。
這件帶方座的青銅利簋只見于西周早期,數量很少,無器蓋。上為圓體,下為方體,整體造型表達出“天圓地方”的理念。
天與圓象征著運動,是六十甲子一般周而復始的天時;地與方象征著靜止,是東南西北的方位和地勢?!疤靾A地方”實際是“天之道”與“地之道”的統(tǒng)一,彰顯“天人合一”的思想。
青銅利簋的造型典雅、厚重、莊嚴、雄偉,其腹部和方座座壁的紋飾以饕餮紋為主,呈現出一種威嚴感與獰厲之美。
青銅利簋的鑄造采用先鑄造器體或附件,然后將兩者接鑄的分鑄法,較多承襲商代遺風。礦石為孔雀石,燃料為木炭,所用陶坩堝又稱“將軍盔”,一次能熔銅12.5千克。將熔銅液澆注到事先做好的陶制模范內,冷卻后便可成型。
“利”用周王所賜吉金鑄簋
“武王克商”和“牧野之戰(zhàn)”宣告商朝的滅亡,周朝登上歷史舞臺。此件青銅利簋銘文共4行、33字,記載了這一歷史事件:
武王征商,惟甲子朝,歲鼎,克聞,夙有商。辛未,王在闌師,錫右史利金,用作檀公寶尊彝。
這段銘文大意是:武王伐商,在甲子這一天凌晨,歲星當頭。(戰(zhàn)斗到) 次日天明,攻下商都。辛未日(甲子日后七日),武王駐扎闌這個地方,賞賜主知天道的史官“利”(人名)吉金(銅)。“利”用這些銅鑄造了這個簋來紀念祖先檀公。
青銅利簋銘文透出三條重要信息:
一是記載了“牧野之戰(zhàn)”這一重大歷史事件?!拔┘鬃映瑲q”,可以想象,當時甲子日,歲星中天,這正是周武王在商郊牧野作《牧誓》演說,發(fā)動總攻的時刻。《尚書·牧誓》對利簋銘文進行了印證:“時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贝稳仗烀?,攻下商都,也證實古籍中所載“戰(zhàn),一日而破紂之國”。利簋銘文和文獻、天文條件等信息契合。
二是專業(yè)史官記載了牧野之戰(zhàn)。牧野之戰(zhàn)是中國歷史上以少勝多、以弱勝強、先發(fā)制人的著名戰(zhàn)例,也是我國古代車戰(zhàn)初期的著名戰(zhàn)例。鑄造此簋的“利”職務為“右史”?!蹲髠鳌钒Ч旰汀秶Z·周語》都曾講到周人史官主知天道?!翱寺劇钡摹奥劇币鉃閳蟾?,是說見歲星中天而上報武王。學者李學勤認為,“這正是右史利立功獲賞的原因”。
三是此簋的主人為“利”。這是目前發(fā)現的我國西周時期最早的署名青銅器?!袄庇弥芡踬n的吉金鑄造此簋,作為禮器祭祀祖先,說明“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的理念已傳承到周朝,并發(fā)揚光大。“祀與戎”對后世中國禮樂文明和儒家文化發(fā)展都產生了重大影響。
夏商周斷代的紀年“坐標”
“武王克商”的時間之所以重要,是因為這一時間是夏商周斷代的紀年“坐標”。如,要得到商后期王年時間:盤庚遷殷為公元前1300年,盤庚(遷殷后)、小辛、小乙在位共50年,為公元前1300—前1251年;武丁在位59年,為公元前1250—前1192年;帝辛在位30年,為公元前1075—前1046年。
我們還可以將商前期年代框架大致推定如下:商代始年為公元前1600年左右,仲丁遷隞為公元前1430年左右,河亶甲居相為公元前1405年左右,祖乙遷邢為公元前1403年左右。再往上,對夏的始年基本年代構架可估定為公元前2070年。
以上得到的夏商王年的大致情況與文化各期的測年結果大體吻合。因此,青銅利簋的發(fā)現,為深入研究我國古代文明的起源和早期發(fā)展提供了一個完整的樣本。相信順著時間軸線向歷史深處的不斷拓展,專家們或將會有更多的重要發(fā)現,帶給人們更多的驚喜。
作者簡介:
翁淮南,中國國家博物館圖書資料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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