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脫鉤”到“去風險”:看美國戰(zhàn)略意圖的本質
【鳴 鏑】
中美經貿關系是建立在中美之間具有經濟相互依賴關系的基礎之上的,但是,自2018年中美經貿摩擦發(fā)生以來,中美經貿關系開始趨勢性“脫鉤”?!懊撱^”是一種人為地打破兩國間經濟相互依賴、依存的關系,部分減少甚至完全切斷之前的經濟聯(lián)系的戰(zhàn)略?!懊撱^”的戰(zhàn)略內容十分復雜:有人為限制中美關系使之不那么緊密的意圖;有刻意拆解全球供應鏈的做法;更有限制中國的技術發(fā)展,不讓中國在高端產業(yè)獲得技術優(yōu)勢的政策操作。
“脫鉤”提出的重要背景是中國的經濟總量將要超越美國,而且中國的創(chuàng)新能力也威脅到美國的全球技術領導者地位。以經濟學家薩繆爾森為代表的部分美國人士認為,如果中國在自身有比較優(yōu)勢的產業(yè)上取得技術進步,如在相對低端的勞動力密集型產業(yè)方面保持比較優(yōu)勢,那對美國是有利的;而如果中國在美國具有比較優(yōu)勢的產業(yè)上,特別是在高端產業(yè)上取得進步,那么美國就會受到損害。在美國一些人看來,中美經貿關系正處于后者這樣的階段,即陷入了“薩繆爾森陷阱”。
美國妄圖以“脫鉤”方式擺脫“薩繆爾森陷阱”,實際上面臨著兩難困境。美國想通過人為操控全球分工來排擠中國,但是卻無法無視相互依賴的世界經濟發(fā)展規(guī)律,更無法忽視中國市場。早在19世紀,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中就描述了第一次工業(yè)革命所形成的世界經濟現象:新的工業(yè)的建立已經成為一切文明民族的生命攸關的問題,這些工業(yè)所加工的,已經不是本地的原料,而是來自極其遙遠的地區(qū)的原料;它們的產品不僅供本國消費,而且同時供世界各地消費。過去民族的自給自足和關閉自守狀態(tài),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來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賴所代替了。如今,相互依賴仍是世界經濟的主要特征,各國利益交融,已經被織成一張復雜多變的全球網絡。在此背景下,美國提出“脫鉤”,企圖按照自己的意志支配世界經濟,必然陷入自我否定的怪圈。
“脫鉤論”的破產迫使美國不得不推出新話語——“去風險”。美國總統(tǒng)拜登表示,“去風險”意味著“共同抵制經濟脅迫,打擊傷害我們工人的有害做法”,以及“保護對我們國家安全至關重要的一小部分先進技術”。美國總統(tǒng)國家安全事務助理沙利文表示:“我們是為了降低風險,而不是脫鉤?!笨梢?,美方妄圖用“去風險”解決“脫鉤”所面臨的兩難困境,從“一刀切”對華封鎖轉向精準打擊,既要保持中美在低端領域的合作,又要遏制中國的技術進步?!叭ワL險”的本質就是打造針對中國的“小院高墻”,是更加精細化的“脫鉤”,意在遏制中國發(fā)展,將中國鎖定在產業(yè)鏈低端,保持美國在世界經濟中的領導地位,走出“薩繆爾森陷阱”。
“去風險”的核心目標是保證美國的科技領先地位。美國國會“中國特別工作組”下設的中美科技關系專家小組發(fā)布的《如何應對中國的挑戰(zhàn):美國科技競爭的新戰(zhàn)略》政策報告指出,應明確與美國國家安全直接相關的特定技術和研究領域(即“小院子”),劃定戰(zhàn)略邊界(即“高墻”),對“院內”的核心技術采取更強硬的科技封鎖。美國政府發(fā)布的《關鍵和新興技術國家標準戰(zhàn)略》報告概述了其通過制定關鍵和新興科技國際標準來加強美國全球領導力和競爭力的意圖。當前,第四次工業(yè)革命已經來臨,對全球科技領導地位的爭奪已經從制造業(yè)蔓延到數字產業(yè),中國在通信技術、人工智能、量子技術、物聯(lián)網等關鍵數字領域的優(yōu)勢引發(fā)了美國的擔憂。在新一輪數字競爭中,美國所謂的“去風險”就是要去掉中國發(fā)展壯大的風險。
“去風險”的另一項重要內容是供應鏈重塑。沙利文說:“從根本上講,去風險意味著擁有有彈性、有效的供應鏈,并確保我們不會受到任何其他國家的脅迫?!币源笕萘侩姵貫槔绹饕姵夭考碗姵刂圃斓娜蚴袌龇蓊~不到10%,作為電動汽車凈出口國,美國依賴從中國等國進口供應鏈上游材料、電池組件和電池。由此,美國認為電池供應鏈存在風險,應通過協(xié)調盟友和伙伴國的供應來增加供應鏈的多樣性??梢?,美國所采取的“去風險”措施,實質上是“去中國化”。
雖然美國尚未公布“去風險”的具體措施,但沙利文表示“去風險”和“脫鉤”在實踐中是完全一樣的。美國“脫鉤”措施涉及范圍廣泛,包括出口管制、投資限制、電信許可證和設備授權、簽證限制、金融制裁、技術交易規(guī)則、聯(lián)邦政府采購、維護數據隱私等。以“去風險”為由實施上述措施,明顯是換湯不換藥。從法律層面看,“去風險”的字面意思是在經濟損害并未實際發(fā)生,存在不確定性的情況下,對潛在風險進行規(guī)制?!帮L險”是指可能性而不是損害的事實,而WTO法只允許在損害發(fā)生的情況下采取保護性措施,因此不確定情況下的保護性措施容易產生爭端。WTO以往爭端表明,不確定性情況下風險防御爭端的焦點通常是如何辨析政策的科學性與政治意圖間的明確界限。WTO專家曾質疑風險預防究竟是一種對科學不確定性的有效政策應對,還是讓不可接受的政策風險評估因素介入科學風險評估。
拜登政府對“去風險”做了所謂的“科學性”包裝。2021年2月,拜登指示美國政府對關鍵供應鏈進行全面審查識別風險,并制定提高抵御能力的戰(zhàn)略。拜登引用了一句諺語,“少了一顆鐵釘,掉了一塊馬蹄鐵,折了一匹戰(zhàn)馬,敗了一場戰(zhàn)爭,亡了一個國家”,認為即使在供應鏈中的某一點出現小故障,也可能影響美國的安全。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樣一個釘子足以亡國的風險評估顯然是在夸大風險,缺乏科學性。另外,美國將“去風險”延伸到供應鏈、技術貿易、政府采購等領域,會擾亂WTO法的法理,破壞WTO法的嚴謹性,進而損害經濟全球化健康普惠發(fā)展。
(作者:程大為,系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教授)
(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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