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文化周末:插枝梅花便過年
作者:王本道(遼寧省作協(xié)原副主席)
汪曾祺先生在散文《歲朝清供》中,以我國諸多畫家對清供題材作品之重視為引子,描述了他本人及坊間沿襲歲朝清供文化的種種習(xí)俗。清供,即室內(nèi)放置在案頭供觀賞的擺設(shè),包括各種盆景、插花、工藝品等,為室內(nèi)增添了高雅的生活情趣。
魏晉時期,王羲之在會稽山陰之蘭亭舉辦風(fēng)雅集會,即“修禊”,這種古老的民俗,為的是洗去冬日塵埃,感受春意。樹叢中有人煮茶,有人弄酒,石頭上放著一瓶花,有了曲水流觴,那些花、杯盞便成了清供擺設(shè)的雛形。唐宋時期,清供已經(jīng)成為人們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清供的物品不須奢侈,它表達(dá)的是對古雅文化的崇尚,寄托著人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有著深刻的人文寓意。清代詩、書、畫皆擅的鄭板橋曾為一幅畫題詩:“寒家歲末無多事,插枝梅花便過年。”畫的是一間茅屋里,一位老者手捧一個瓦罐,內(nèi)插一枝梅花,正要放到案上。這是最常見的農(nóng)家清供。見到這樣的作品,“一枝一葉總關(guān)情”的板橋先生自然會詩興大發(fā),隨即題寫了這雅俗共賞的詩句,并流傳至今。
少年時代,尚不知清供為何物,但我似乎與生俱來喜歡花花草草、小擺設(shè),加之此后對古典文學(xué)知識循序漸進(jìn)的研習(xí),遂萌生出裝點身邊環(huán)境的欲望,時常把自己喜歡的花卉、水果擺放在窗臺或書桌上。
上世紀(jì)60年代末,我在遼南山區(qū)的窮鄉(xiāng)僻壤插隊,同當(dāng)?shù)剞r(nóng)民一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當(dāng)時的小山村里沒有通電,從家里帶來的幾本書在小油燈下翻看了無數(shù)遍。寂寞難耐之際,倏忽間發(fā)現(xiàn)當(dāng)?shù)剞r(nóng)家的土墻上都糊著一層舊報紙,于是我無事便串“百家門”,目的是看那些報紙上的文章。一位老鄉(xiāng)家棚頂報紙上的一幅畫深深吸引了我,上面畫的是“草原英雄小姐妹”。藍(lán)天白云下,碧綠的草原上,姐妹二人正手拉手悠閑地放牧。畫旁邊附有一行文字,是姐姐在與妹妹說話:“妹妹快看,公社的羊群要接上天邊的白云了!”在征得那位老鄉(xiāng)同意后,我用剪刀把那幅畫裁了下來。沒有畫框,便貼在案頭邊的土墻上。每當(dāng)坐下來讀書寫字,看到畫面上兩個小姐妹天真爛漫的笑靨,便仿佛置身于春光明媚的清晨。這或許可算是困頓歲月里的一種清供吧。
如今,無論是居室還是辦公室,我總是會找些小的擺設(shè)裝點環(huán)境,如在案幾上擺一個造型高雅的花瓶,里面插上幾枝花。調(diào)到盤錦工作后,我十分喜愛這里廣袤無垠的蘆葦蕩、坦蕩如砥的稻田以及蓮葉田田的荷塘。于是,每年中秋之際,我家案幾上的花瓶里,總會插上兩枝灰白色的蘆花,水稻收割之時又添上兩枝金黃的稻穗,暮秋后再加上一枝蓮蓬。雖然并無馥郁的芬芳可言,但整個房間沉浸在清雅、寧靜、疏淡的氛圍中。通常的理解,美化即為裝潢,所以一些人喜歡把家裝修得富麗堂皇。其實,居室的美化與寫文章是相似的——好文章不在于華麗辭藻的堆砌,而在于字里行間真情的流露。
清供,讓人們在平凡而又瑣碎的日子里,感受到無處不在的詩意與美好,從而生發(fā)一種積極向上、樂觀自信的生活態(tài)度。
齊白石曾在一幅題為《一片冰心》的歲朝圖上題句:“山居絕少繁華事,酌酒看花便過年。”此句與鄭板橋的“插枝梅花便過年”同出一轍,可謂“英雄所見略同”矣!
《光明日報》(2024年02月02日 1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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