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西藏高原的吐蕃民族,既是一個勇武剛強的“馬上民族”,但同時又是一個富有強烈創(chuàng)造力和豐富想象力的民族。在吐蕃文化藝術中,我們可以從中觀察到許多極為精美的藝術佳作。例如,近年來考古發(fā)現或流傳于世的吐蕃金銀器,就有著豐富多彩的裝飾性圖案和紋飾,不僅造型奇特,紋飾精美,而且具有深刻的內在含意。其中,有一類帶翼的神獸形象尤其引人注目,它們或者出現在器物最為顯眼的腹部,或者作為一種裝飾紋樣凸顯在馬具、日用器物的表面。如果我們做一個簡單的分類,那么它們當中有一類是帶翼鳥形象的神靈動物,另一類則是走獸形象的帶翼神獸。
我們首先來觀察第一類神靈動物。在一件吐蕃銀瓶的表面,有兩只站立的“神鳥”,其中一只神鳥造型奇特,但卻如同傳說中的“四不像”:它的頭頂長有長長的如同山羊一般的一對長角,但顎部卻如同龍一樣,前顎向前突出,下顎部有長而彎曲的牙齒。它的身形如鳥,腳下趾部帶蹼,雙翼展開,如同凌空飛翔之后降落停息在地面(圖一)。另一只神鳥被裝飾在銀瓶的另一側,它的形體特點與前者最大的區(qū)別在于,其頭上沒有長角,顎部也沒有像龍一般的高高隆起并向前突出,頭部向后扭轉,頭頂部有兩個小小的角,上顎部有一個向上的尖狀物生出,頸部較長,雙翼較短,但卻十分粗壯,翼尾下垂,尾巴分叉,如同展翅欲飛(圖二)。從形態(tài)上看,它們很像是一對雌雄相伴的伙伴,兩兩相依,將雄健和秀美的風采都展現給世人。從藝術角度來觀賞,這件銀瓶上的兩只神鳥造型奇異,將羊、龍、鳥等各種神靈動物的特征都雜揉在一起;在布局上,它們和周圍的花草紋飾又融為一體,剛柔相濟,將神靈世界的虛空和現實世界的華美形成為一個統(tǒng)一體,體現出吐蕃匠師們高超的賦型能力和極富浪漫、夸張色彩的想象力。
接下來,我們再來觀察第二類神靈動物。這類動物常常作為馬具、生活用具上的輔助性裝飾紋樣,以淺浮雕的風格被捶拓在器物的表面。其中,最具有典型特征的,是帶有大角的有翼神獸。例如,在一件馬鞍的前橋上,木質的馬鞍表面被鑲上了鎏金的銀飾片,從飾片上殘存著的孔洞上來看,可能原來在銀飾片上還鑲嵌有綠松石或其他寶石類的珠石,飾片的上下是漫卷的花草枝葉,圖案中心的位置上,有凸起的兩只神獸:其中一只四肢站立于地,頭上有巨大的雙角向后延展,頭頸之后有濃密的鬃毛,尾部上揚,身出短翼,腳趾為三趾,似鹿非鹿,似馬非馬。其身后為另一只神獸,初看似馬,有馬的蹄子,馬頭、馬鬃和馬尾,尾巴向上揚起,但是,它的頭上,卻生長有一對似羊的短角,而在身體的兩側都生有翼(圖三),十分顯然,它顯然也不能看作日常生活中的馬,而是一類具有馬的形體特點的有翼神獸。另一個例子也是出現在吐蕃馬具上,也是在一件馬鞍的鞍橋裝飾上用鎏金銀飾片包裹裝飾,馬具雖已殘破,但銀飾片上的紋飾和圖案卻還清晰可辯。這是一對體形如同獅、虎一類的動物,兩兩相向而臥,似乎正在奔跑之中,頭頸后來濃密的鬃發(fā)向后揚起,尾巴也隨之上揚,極富動感(圖四)。
我們如何來理解吐蕃金銀器上這些動物的造型呢?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它們并非是現實生活中存在的動物,而是一批具有想象和虛幻色彩的神靈動物,這類動物凝聚著人們對于此類具有超自然力量的神靈無限的敬畏與尊崇,體現著吐蕃時代與歐亞草原文化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系。帶翼的天神,最早出現在古希臘藝術當中,在歐亞草原地帶又變化為人與神、人與獸之間更為復雜的表現形式。例如,發(fā)現于阿富汗席巴爾甘古墓群(因這個墓群中出土了大量具有北方草原文化色彩的金銀器,所以也被學術界稱為“黃金之丘”)六號墓當中的一件阿芙洛狄特黃金雕像,還保留著希臘文化的特征。如所周知,阿芙洛狄特是希臘神話中的愛神,羅馬人將她稱為維納斯(Venus),根據《荷馬史詩》的記載,阿芙洛狄特是宙斯的女兒,不僅是愛情之神,也是優(yōu)美之神、誘惑之神,在西方文化中占有著非常重要的地位。但是,在希臘文化的造型當中,她有著優(yōu)美的面容,有著張開的雙眼、美麗的朱唇和筆直的鼻梁,當然,還具有圓潤的雙腿和妙蔓的身材,但是卻并沒有生有雙翼。當希臘藝術傳播到中亞阿富汗一帶(也就是中國古籍中所記載的“大夏”)之后,她的肩上開始生出有一對雙翼,這是人類對于飛向天界、巡游天空最為直接的想象和創(chuàng)造,所以這件雕像也被學術界稱為“大夏愛神”。由此我們可知,這類生出雙翼的愛神形像,顯然是中亞風格的產物,在中亞地區(qū)銅器時代許多出土的印章中,也曾經發(fā)現過刻有帶翼女神的形象。在席巴爾甘二號墓當中出土的一件女神駕馭雙馬金像,我們開始看到,這種帶翼的神獸也開始出現。此像的中央為頭戴寶冠的女神,女神身穿北方草原民族常見的裙式外衣,有人認為這是一種典型的游牧民族的上衣與波斯式裙子的混合,她的雙手各駕馭一匹神獸,神獸的特點似馬而非馬,似龍而非龍,馬頭上生出似鹿樣的長角,長角彎曲,身體大幅度地向后扭轉。最為引人注目的,是其身側長出了兩翼,很顯然,這兩只動物已經不再是現實生活中實際存在的動物,而只能是想象出來的有翼的神獸。已經有學者注意到,這種帶翼、有角的怪獸造型從兩河流域一直到中國都有出現,至于它們向后大幅度扭轉的后肢,則具有典型的斯基泰——阿爾泰草原藝術風格,這種動物后肢反轉的造型,在許多歐亞草原的考古發(fā)掘中都有過發(fā)現。此外,這件器物還采用了用各種珠寶鑲嵌于金銀飾件之中的做法:神獸的耳朵上鑲嵌了綠松石,眼晴上鑲嵌了肉紅石髓珠,雙翼上也鑲嵌了寶石,連頸上也豎立著鑲以綠松石的鬃毛(圖五)。
通過比較,我們可以發(fā)現吐蕃金銀器上的這些神靈動物,和中亞地區(qū)的金銀器裝飾藝術之間關系密切,很可能都是受到歐亞草原文化的影響,尤其是受到中亞一帶金銀器裝飾藝術影響的產物,只是其中又融入了吐蕃人自身的文化知識與信仰體系。例如,對于鳥的崇敬,在吐蕃文化中具有特殊的地位。據《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記載,吐蕃王族悉補野氏就與“鳥部族”崇拜有著密切關系,在王族早期歷史上,神圣的大鳥被認為是王族化身,悉補野部曾經派人前往工布地區(qū)(今西藏西南部)去尋找“鳥目之人”,后來遇到“鳥家族”之后代,從而贖回了吐蕃贊普的遺體,這個傳說深刻地從中反映出吐蕃早期諸王和鳥形神靈之間密切的關系,所以我們能夠在后來的吐蕃金銀器紋飾當中,看到大量有關神鳥的形象,前面所述的第一類帶翼鳥形象的神靈動物,或許便與吐蕃早期歷史上的這種神話傳說有關。但是,鳥形動物身上頭上長角、形體似龍非馬的多種因素,很顯然是來自中亞文化因素的影響。
第二類帶有大角的有翼神獸,大多具有龍、馬、鹿等名種動物特征交織融合于一體的特點,這和中亞阿富汗席巴爾甘(“黃金之丘”)墓葬中所出土的黃金飾品具有相同的文化理念與造型特點。我們知道,在草原游牧民族的信仰體系當中,對身材高大的駿馬都十分喜愛,甚至認為這種高大的駿馬就是龍。如上述那件席巴爾甘二號墓當中出土的女神駕馭雙獸的金像,就有學者認為其就是古代歐亞草原民族中大月支人的“龍神”形象,但它的原型可能是馬,因為這些帶翼的神獸大都表現了馬蹄和馬鬃,它們最初的來源可能是古代印歐人原始信仰中的雙馬神。吐蕃王朝建立之后,和北方諸多游牧民族都有密切的交往和聯系,而且一度進入到中亞地區(qū)與大食阿拉伯兵鋒相對,有機會接觸到這一地區(qū)古代的文化與藝術,加之吐蕃人本來就是縱橫于高原大漠上的騎馬民族,對于高大的良馬同樣喜愛無比,將高大的駿馬作為神靈加以崇拜的習尚,也反映在吐蕃文化當中。尤其是吐蕃的原始宗教——苯教信仰體系當中,在喪葬儀軌中要用各種良馬作為托載工具,將死者的靈魂送往“九天”之上,吐蕃贊普在與各部族首領盟誓中,發(fā)誓對于忠于王朝的首領死后將以“良馬百匹”作為隨葬之物賞賜,就是這種信仰和觀念意識的體現。
透過這幾件吐蕃金銀器上的紋飾,我們看到的,是一個曾經雄跨亞洲大陸和西藏高原的民族,對于外來文化的吸收、融合與改造,并將這些文化因素最終匯入到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傳統(tǒng)文化體系當中的歷史進程,意義十分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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